一身白衣的蓮心似乎發現他們正凝著她瞧,轉回過臉,扯唇一笑。
第四章
「你老兄讓人等得真久啊!」真是上回那姓詹的漢子,滿布胡碴的臉上盡是豪氣的笑。
曲兒側了側身,沒敢以正臉瞧著亭子里的兩名來客。
殷毅神情如故,半點也沒有為他這玩笑似的指責有所介懷。
「七巧、曲兒,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愛說笑話的是詹戎詹大哥,跑的是毛皮生意。你們別瞧他身寬體胖,他可是個扎實的練家子。」
七巧向他溫婉掩笑,曲兒卻只敢偏偏的點了點頭,怕有一個不小心便教他給認了出來。
殷毅繼續介紹道:「這位……」他大手一擺,晃亮一身墨綠的男子。「我師兄,辛皇。」
辛皇微揚著頸顎,自顧自的喝茶,瞬時七巧的柳眉揪了一緊又放了一松。
「沒想到在你這園子里還能見到認識的人。」辛皇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讓人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有師兄認識的人在園子里?」殷毅奇道。
辛皇語氣冷漠,神態倨傲地緩聲道︰「剛才領我們進來的白衣女子,還有你身邊這位見過一次的小丫頭。」
自女兒身給揭露後,曲兒雖然仍穿著小書僮的衣裝,可言行舉止卻不似以往那般作態,一些女孩家的細微動作就在不知覺中顯露出來了。
「蓮心和曲兒?」這可教他更加不解了。「你怎麼會識得她兩人?」
辛皇閉起雙眼,雙臂交抱,「到揚州的第一天,在酒館見過你身後這位小泵娘,不過那時她是個小子。至于蓮心……」他沒再說下去。
「金家酒館?」殷毅喃喃道。
詹戎粗聲大氣地道︰「是金家酒館嗎?我怎不記得?」
辛皇道︰「你一向只記得你的酒。」
听得辛皇認出自己來,曲兒霎時勒緊了心口。
曲兒開口呵笑道︰「是啊,那天曲兒在酒館里打零工,當跑堂,可只領了『工錢』後卻沒了工作了。」是啊是啊,「領過」了那只藍錦袋後,她就沒在館子里「工作」了,這可一點不假啊!
這番解釋也不知得不得人意,反正沒再有人多問,曲兒暫且安下了心。
「先說正事。」
殷毅與孟七巧兩人入了座,曲兒立在亭柱邊東張西望。
殷毅又道︰「第一件,不曉得連家現在狀況如何?」
詹戎一听殷毅發問,連忙搶道︰「幾天前探得,『連天萬里閣』中三位當家主人都下了峰,連洪濤那老頭也早帶著獨生子跑到揚州來。可後頭的消息還沒有著落。」他大大嘆了口氣,「前些日子跑完那趟毛皮生意便來找你敘舊,舊沒敘成,反變作你這小子的跑腿,嘖嘖嘖……」瞧他滿臉全是笑意,還真猜不出他究竟真在抱怨還是開玩笑?
殷毅神態悠然,笑道︰「我知道詹老哥你不會跟小弟計較這些。」
眾人輕聲嘻笑,辛皇這時頭也沒抬的開了口,「師弟,為什麼男人說話卻有兩個女人在旁邊?」他這話講得絲毫沒有半點溫度,像是理所當然一般,可卻教亭子里其它四人霎時一呆。
殷毅還未來得及接口,孟七巧便已先聲說道:「有女子在,你們便說不出話嗎?」她這句話是溫聲軟語,可話中的譏誚卻不言而喻。
殷毅與曲兒兩人交目相視又傻了一回,溫柔婉約的孟七巧何曾有這般尖銳的言詞過?他兩人正愣著,倒是詹戎可笑得開心了。
「辛皇啊辛皇,你可別小看這些個小泵娘啊!」他裝作萬分了然。
辛皇這時抬眼望了望孟七巧,七巧亦毫不避諱,直直地瞧著他。
「師兄,我曉得你一向不喜歡與女子議事,不過這回可是非有她在不可。」
辛皇注視著他,等著下文。
「那就是我要求你的第二件事。」
殷毅才說完,辛皇皺了皺劍眉,接道︰「就是她?她就是孟七巧?」
「是,孟七巧就是我。」這人真傲慢,難道方才他沒把別人說的話听進耳朵里嗎?孟七巧不自禁的著惱起來,「大哥,我想你是將事情講給詹大哥和這位辛大爺知道了。不過七巧以為,如果要人家幫得那麼不情不願,那還是算了。」
語罷,她翩然站了起來。
「小曲子,陪我回前廳去吧,咱們在這邊可礙事呢!」她微微頷首,作勢告退,不待曲兒跟上便已出了亭。
曲兒可是第一次見她使起脾氣,雖然明白她惱得有道理,可還真不知該做啥反應才是。
眼見孟七巧走遠了,曲兒忙不迭地跳著跟上。臨出亭前,還回臉望了殷毅一眼,兩人都是尷尬撐笑著。
「師兄……」殷毅無奈地嘆了聲,同門十余載,他卻不知為何辛皇會如此倨傲尖銳。
「我說辛老弟啊,你可能忘了,這姑娘是個病娃子,要是你害得她心病犯了,那可罪過了。」詹戎提醒道。
辛皇偏頭不語,菊園中沉默了好半晌。
良久,殷毅緩緩開口,「你們今晚就在這住下吧。」事情看來應該還有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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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來晚風吹得人清爽愜意,樹晃碧綠、花搖艷紅,沙沙有聲的在晚後山邊舞弄著。
約莫到了酉時末尾,曲兒服侍孟七巧入寢後,便只身一人出了殷家莊閑晃。
她走沒一會兒,就在莊外一處生了棵大樹的小丘邊坐下,歪歪地支頤發想。忽然掃起一陣涼風卷舞著地上樹上敗落的枝葉,窸窣一陣,幾片早黃的樹葉纏上了她的發間,落進了她的衣邊。
她正忙著撿拾鬢邊碎得只剩一半的殘葉時,遠遠便見有人提著燈籠往她這方向過來。
是殷毅。
「殷大哥。」曲兒索性快手一揮,拍去衣上發邊的殘葉,笑著起身。
「還有。」走近曲兒的殷毅薄唇勾起一笑,伸手往她的發上掂起一片枯黃。「怎是濕的?」他皺起眉頭。
曲兒笑道︰「剛洗,懶得擦,一會兒風吹就干了。」
「懶蟲,這麼偷懶可是會把頭疼的,到時瞧你吃不吃得消。」他將紅熱的燈籠掛在枝干上,與曲兒兩人並肩坐在樹邊。
他掠過曲兒鬢邊幾綹發絲,合在兩掌理,輕輕搓了起來。
「殷大哥?」她不敢亂動,只能偏過眼瞳瞧他。
「一點一點幫你弄干。瞧,還滴水呢!」果然,合掌順發滑下的涼涼水珠正滴滴答答地落進泥里,潤成幾片水攤。「可別再有下回了。」他輕聲叮囑。
曲兒的發並不長,只到肩下,為了怕難以整理,每隔一段時日她都會動手削短,肩背後頭那些瞟不見的,總讓她割得像狗啃似的參差不齊。
殷毅手腳俐落,沒一會工夫就將她發中的水全擠下來,撫順貼在她頸背上。
「好了。」他揮去手上殘水。「等得了空,我幫你把後邊修一修。」
曲兒蹭了蹭手,心虛道︰「殷大哥待曲兒真好。」她可是個偷他錢囊的小賊哪!
殷毅只是一笑,沒答話,反問了句︰「七巧怎了?還氣嗎?」
「嗯。」曲兒扁了扁嘴,「自轉回大廳後小姐都不怎麼說話,我瞧她還在惱殷大哥的師兄吧?」
「是嗎?那就麻煩了。」殷毅擰著濃眉發愁。
曲兒忽道︰「殷大哥,有件事曲兒不曉得當不當問?」
「你說說。」
「今天在亭子里究竟在說些什麼?」曲兒掩不住好奇,「瞧小姐的神情,好象是件重要的事。」
殷毅身子往樹上一靠,「七巧都沒告訴你嗎?」
曲兒搖搖頭。
「我來說好了,你遲早都會曉得的。」
曲兒輕嗯了聲,圓睜著眼緊凝著他。
殷毅瞧她萬分認真的模樣甚是可愛有趣,靜靜一笑,開始說道︰「月前,到東北跑毛皮生意的詹大哥听到一個傳聞,說萬頂峰上的連氏一門打听出十多年前孟家被人搶走的『棲霞劍譜』的下落,于是計畫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