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西園寺登二郎眼楮一亮,「平岡先生是說……」
「是這樣的,因為擔心買家反悔,關東造船通常在開工時就會請買主付一筆訂金,然後在工事達半完成階段時,買家再付清八成的款項。除了像伊東先生這種財力雄厚的客人,才會在一開始就付清款項。」
「你的意思是……」西園寺登二郎仍不解。
「我的意思是男爵現下有八萬資金,約莫是七成數目,雖然還余下三、四萬圓,但只要男爵能在一個月內籌齊尾款,當船主的夢想便能實現。」
「三、四萬?這……」西園寺登二郎面有難色。
「男爵的宅子雖是舊了點,但交給銀行當抵押品應該就能籌到這樣的數目吧?」
「抵押房子?」
「男爵不必擔心,只要船一租出去,很快就能清償借貸了。」
「唔……」想起那從沒見過面卻十分富裕的女婿,竟擁有四艘汽輪可供自用及出租,西園寺登二郎對買船一事真的十分心動。
不過,抵押房子這種事非同小可,他還是有點猶豫。
「听說男爵在戊辰戰爭時追擊幕府殘黨非常英勇果敢,應該不至于在這種事情上反倒畏縮起來吧?」
西園寺登二郎眉心一擰,「當然不會,我只是……」
「男爵。」平岡孝明直視著他說︰「沒有野心及企圖心的男人,是成不了事的。」
迎上他的目光,西園寺登二郎猛然一震。
成不了事的男人?不,他西園寺登二郎是何許人也,怎會是成不了事的窩囊廢?之前投資失敗導致慘賠,讓他成了許多人的笑柄,而這次顯然是他翻身的機會,他是該好好把握。他的女婿事業有成、投資有方,跟著女婿的腳步就不會有錯。
于是他神情堅定,毅然決然地道︰「平岡先生,請把船賣給我吧。」
化名平岡孝明的今泉伸一微頓,兩只眼直勾勾的注視著他,淺淺一笑,伸出手,說︰「男爵,我們成交。」
像是擔心只要稍有遲疑就會錯失良機般,西園寺登二郎急忙伸手與之交握。滿腦子發財夢的他,仿佛已預見自己坐在家里等著收錢的景象,笑得開懷又自滿。
但他沒看見的是「平岡孝明」眼底閃過一抹狡點的亮光。
傍晚,氣溫慢慢下降了。橫濱的冬天雖不下雪,但平均溫度卻只有五、六度。
憐蜷縮著身子,悄悄躲在東洋商事附近,兩只眼楮死死地盯著公司大門,一刻也不願移開。
在伊東長政要她「滾」之後,她並沒有乖乖的滾,她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她的「丈夫」勸回家。
但為了他的面子,她不好在公司里跟他有任何爭執,只好打定主意跟著他,準備在他前往一柳的途中攔阻。
天色漸暗時,身著黑色燕尾服、身上披著大衣的伊東長政,跟秘書鈴木一前一後步出公司,並坐上了在外面等候的兩輛人力車。
人力車一走,憐便拼了命的緊跟在後,她氣喘吁吁的尾隨著他跟鈴木,來到了外國人居住的關內。
這時,夜幕已低垂,黑暗籠罩著大地,關內卻是燈火通明。跟日本人的住所不同,這里的房子全是西式建築,風格多樣且精彩,都有門牌以便識別,相當的方便。
路上到處是穿梭來往的馬車及外國人,當然也有不少日本臉孔,但跟日本色彩濃厚的元町不同,此地出沒的日本人,不論男女,多是穿著洋服。男士們身著正式的西裝,頭戴毛呢帽子,女士們則穿著能充分展現窈窕玲瓏身形的洋裝。
衣著樸素的她走在路上,就像是哪戶人家帶出來的女佣般,並未引起太多的注意。也因為未引起注意,所以她才能順利的一路尾隨人力車,來到這關內三十九號。
門牌三十九號、正在舉行宴會的這幢白色大洋房,正是法蘭西使館。
看著伊東長政跟鈴木進到使館後,憐便在距離使館十余公尺處,覓了個可以稍稍休息的地方坐下。雖然有段距離,但她還是可以听見從使館內傳來的樂聲,那是她從沒听過的音樂,優雅而悠揚。
這是個她完全不熟悉也無法融入的世界,她相信,若當初嫁到橫濱來的是姐姐西園寺愛的話,一定是完全不同的光景吧。
姐姐熱中社交活動,經常參加一些舞會或餐會,而且也善于跳舞,若他娶的是姐姐,必然會帶著長袖善舞的妻子出席這樣的場合應酬。
思及此,她不禁想起他今天對她說的那些話,在他眼里,她是不夠格當他妻子的女人,更是個令丈夫不想回家的妻子……
對她來說,這真是莫大的打擊及挫折,她寧可被姐姐掌上一百個耳光,也不想听見他說的那番話。
然而,這一切都不是她能掌控或改變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而為。所以她不會放棄,就算今天勸不了他回家,明天、後天、大後天,她還是會跟著他、守著他,甚至是纏著他,直到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意,相信她是真心且全心全意想成為他的妻子。
不管他對她有多壞,她都相信他不是個無情的人。雖然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目的娶「西園寺家的女兒」,也不懂他為什麼對她如此冷漠絕情,但……她願意等,等他回頭眷顧她。
時間一晃,兩個鐘頭過去了,參加宴會的賓客們陸陸續續離開使館,搭著人力車或馬車離去,可她始終沒看見伊東長政的身影。
漸漸地,使館內安靜下來,路上也不似稍早那般熱鬧,等著等著,她不禁懷疑他是否還在使館內,幸好就在此時,鈴木走出來了。
憐心想鈴木還在,那就表示他也還在。于是,她稍稍安下心。
丙然,不一會兒伊東長政出現了,他跟一個身材魁梧的外國人在門口簡短交談幾句後握手道別,接著便轉身走向在外面等候的鈴木跟人力車。
這時,一個男人鬼祟的走過憐面前,朝著使館方向前去,不知為何,她下意識的多看了對方一眼,發現那個男人手上竟抓著一把槍。
她心頭一驚,直覺可能危及伊東長政,想也不想地起身追了過去……
第7章(1)
「伊東長政!」
在距離伊東長政約莫五公尺處,方才的男人忽地大喊他的名,並舉起預藏的手槍。
男人的突然現身雖令剛自使館出來的伊東長政一震,但他並沒有太過驚嚇,真正讓他感到錯愕的,是尾隨著男人並快速自後撲上去的那個女人,她正以縴細的身軀及雙臂,由後方緊緊擒抱著持槍男人,男人先是一驚,旋即掙開了她,但她不死心的繼續撲上前,奮力地想搶走男人手上的槍……
直到突然砰地一聲,女人松開了手。
事情發生得太快,快得令伊東長政過了三秒才意識到那是槍響,當他反應過來時,持槍的男人已驚慌逃逸。
而那個女人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那不是別人,正是今天被他趕走的憐。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只知道她中了槍,他快步沖向她,使館人員也因听見槍響出來查看。
他跑到憐的面前扶住她,發現她肩窩處鮮血淋淋,她先是茫然的看他一眼,接著忽地雙腿一軟。
「憐!」他及時抱住她,以手壓住她的傷口。
憐看著他,唇角竟勾起一抹溫柔的微笑。「伊東先生,你沒事,太……太好了……」
听她這麼說,伊東長政只覺胸口痛得令他幾乎無法呼吸,感覺像是捱了一槍般疼痛。但事實上捱槍的是她,是她替他擋下這也許致命的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