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想問她,半年前她把我自海底撈上來,有沒有對我施人工呼吸。
我迷迷糊糊的忘了。
耳墜
大醉之後,醒來,發覺自己一個人在床上。昨夜之事不復回憶。
星期日,鐘頭女工休息,忍著頭痛,略為整理床鋪,枕頭邊落下一只耳環。
長型的鑽石耳環。
拈在手中,非常訝異。
誰的東西?
昨夜我有艷遇?如何什麼都記不起來?
耳環有點重累累地,瓖工非常精巧,價值不貲,怎麼會漏在這里?
這位女神所花的代價也太大太大了。
我有點納罕,如今的女性益發隨便,視男女間關系如握手喝咖啡般,不尋常的關系如今變得再尋常沒有,隨時隨地都可以發生,不再有貞節觀念。
是誰呢?
我托著頭苦苦思索。
昨日是老張請我吃飯,張太太煮了一桌的菜請我。我心情不好,沒吃太多。
自從跟瑪麗鬧翻之後心情就不好。
吃著吃著來了一大堆人,是張太太的表妹表弟回來度暑假,就叫我跟他們去跳舞。
我記得我要推掉他們,但他們年輕且熱情,年齡自十多至二十多歲不等,索性把我拉著走。
我想回家也不過是對著四面牆壁,于是便跟著走。
的士可里吵鬧叫喧,一切是迷人的,麻醉性的,適合傷心人躲避一陣了,我並沒後悔去到那里。
桌上有什麼酒喝什麼,不久就醉倒。
奇怪。
我的酒量並不至于那麼差,但不知恁地,昨夜醉得不省人事。
而今早又在床頭發現一只名貴耳墜。
再努力往回想,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誰送我回來?(知是阿誰扶上馬)誰扶我進屋?誰把我放在床上?
我找門匙,發覺它們端端正正地放在茶幾上。
皮夾子在門匙邊,西裝擱在沙發椅上,一切相安無事。
我熱了一壺咖啡,邊喝邊申吟。
醉過那麼多次,這次最神秘,簡直莫名其妙。
我打電話給老張。
老張的聲音一貫地愉快,「子文,好嗎?昨夜玩得開心嗎?」
「昨夜你那些女客之中,有沒有誰是穿得很隆重,戴鑽石耳環的?」
「每個人都穿牛仔褲,哪有人戴鑽石?」老張說。
問了也是白問,我亦記得清清楚楚,沒有人穿得很整齊,所以這只耳環不會是她們的。
是什麼人呢?是誰呢?
「子文,你沒有什麼事吧?」老張很關心我。
「沒有。」我問︰「老張,你那表弟,電話什麼號碼?」
「大弟是22537。」
「謝謝。」
我撥22537。
「是大弟?我是凌子文,記得嗎?昨天在老張你表哥家遇見的,跟你們一起去的士可的那個老土。」
「呵——」大弟想了一會兒,才把我歸納起來。「什麼事?昨夜你喝喝就渴睡起來,靠在沙發上很疲倦的樣子,叫你也不起來,後來我們就讓你躺著,我們管我們跳舞。」他笑。
「那我是怎麼回來的?」
「有知道啊,等我們跳完回來,你已經走了。」
「已經走了?’我追問︰「什麼人帶走我?」
「不知道,沒看見。」
我覺得事情更詭秘數分。
「那我是怎麼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的?」
大弟呵呵地笑,「誰曉得?我們只听得你在那里狂叫‘瑪麗、瑪麗’。」「什麼?」我吃驚。凌子文啊凌子文,你還是不能忘懷瑪麗。
不由得心酸起來,自古痴心人容易醉酒。
「謝謝你,大弟,沒事了,打擾。」
「哪里的話,有空再出來玩。」
我掛上電話。
喝醉之後大叫瑪麗。我苦笑,分手都大半年,還只是叫她的名宇。在這六個月內,我約會過許多女孩子,一本正經地尋歡作樂,事情仿佛已經過去,一切被遮掩得很好,猜不到醉後原形畢露。
我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耳環到底是誰的?這麼名貴的東西,失去可惜,總要想法子原壁歸趙才是。
星期一照常上班。
我注意女秘書琪琪的耳環。
琪琪是本公司著名的美女,大把人排隊追求,總經理把她安排在我這里,是對我放心的意思。
我不負他所托,琪琪在我這里一年整,我除出公事外,沒有說過一句廢話。
她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我喜歡的女孩子,屬于氣質型,她在這方面偏偏不及格,我那視若無睹,倒不是假裝出來的。
盡避人家笑我是柳下惠,我仍然依然故我。
會不會是琪琪?
也許我喝醉之後打電話給她,叫她來我家。
我盯著她,她發覺了,嫣然一笑。
我面孔紅起來,她不要誤會才好。我想不會是琪琪,耳環與她的年齡品味都不配合。
我低下頭努力辦公。
人事部的陳經理推門進來,陳是那種女強人型的事業女性,時髦、神氣,站在時代尖端,穿戴都是一流的。
她說︰「凌,凌,你來看這張報告……」一邊走過來。
她的耳珠閃閃生光,很明顯是戴著寶石耳環,我的心突突地跳起來,嘴唇覺得干燥。
「凌,你怎麼了?」陳詫異地問︰「你瞪著我干嗎?」
我回過神來微笑。
同樣一句話,對下屬說顯得下流,對同級同事說就是幽默,我說︰「我在尋找可能性。」
「去你的,活該瑪麗同你鬧翻,快來看這個報告。」
她把文件 地一聲攤到我桌子面前,整張臉離我不到半英尺,臉上的化妝紅是紅,白是白。
她的耳環不錯瓖著鑽石,卻是鈕扣型的。
不會是她,這個豪爽的事業女性什麼都不瞞人,前夜要是發生過這樣的事,她能饒我嗎?
我又嘆口氣。
「小凌,趕快再度戀愛吧,」她說︰「辦事心不在焉,唉聲嘆氣,萬念俱灰。」
我笑,「哪麼你中午陪我去吃飯。」
「我才沒有空做你的午餐伴侶,」她瞪我一眼,「中午我要到喬哀斯試新裝去。」
「三十五攝氏度的天氣試冬裝?當心流鼻血。」
「美的時裝跟好的男人一般搶手,」她嘆口氣,「同樣是全體女人所喜歡的。」
「你的成績可好?」我微笑。
「什麼成績?」
「狩獵男人與時裝。」
「前者馬馬虎虎,後者因為金錢萬歲,成績斐然。」
我不喜她的衣飾,一團火似,太過花妙,通常我喜歡女孩子打扮有風格而素淨——如瑪麗的打扮。
「我出去了。」她取餅文件。
「祝你好運。」
辦公室里回復靜寂。
我還有多少女朋友?逐一地查察也不算難事,有可能性的並不多,怕只怕我一邊查一邊心跳,心髒不勝負荷。
我用手撐著頭,到底是誰呢?
我約會過的瑪姬楊?她家很有錢,人又開放,也許是她,但是她怎麼會在的士可出現,由我帶她回家?其中奧妙非我可以理解。
試一試也好。
打電話到瑪姬處,她親自來听電話。
我一邊講,一邊自口袋中取出那只耳環端詳。
耳環在陽光底下閃閃生光,我轉動著它。
「瑪姬?」我說︰「凌子文。」
她愣一愣,「好久不見。」
「瑪姬,今天晚上要不要出來?我來接你往城里最好的法國餐廳去吃一頓飯,然後回我公寓听音樂,如何?」我試探地問。
「這真是你,凌子文?」她詫異,「你的作風改變了哇,如何一剎時大膽起來?」
我笑,「這年頭競爭劇烈,沒有花招很易敗下陣來。」
「咦,還會說笑話呢。」她也笑。
「七時準我來接你。」
她遲疑片刻,說聲好。
瑪姬生活很放,家里的錢多得用不完,但這並不表示她不寂寞。
我猜想一般坐寫字樓打字的女孩子,約會都比她多。
當然,她可發起去坐船、開派對、往歐洲跑,一大群人,都是她的朋友,然而她的苦惱還是屬于她自己的,如今找個門當戶對的人也不是這麼容易,有錢的公子哥兒漸漸以覺三流小明星及小拌星的可愛,矛頭指向娛樂界的名女人,瑪姬她們的出路就相形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