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們都知道她背上有著一個傳奇。
這樣窄的香肩,受得住嗎?
男同事特別感興趣。
女同事卻道︰"傳說中她是一個最最風流的人物,聞名不如目見,身邊少了襯托她身分的華廈名車錦衣,也不過像我們般是個普通女子。"
宦楣視而不見,听而不聞。
一天下午,信差送來一只信殼。
她拆開一看,是一張來回紐約的飛機票,當中只停留一天,星期五下午去,星期天深宵返來。
宦楣即時明白是誰送來的東西。
下班她與許綺年見面。
是她先問許小姐︰"生活如何?"
許綺年答︰"大同小異,時常替葉凱蒂小姐訂飛機票訂台子。"
呵是,老好葉凱蒂,永遠的葉凱蒂,一個女人到了這種地步,怕已經成精,百毒不侵。
"你呢,"許綺年反問,"你可喜歡新工作?"
宦楣點點頭,"很好。"
"老趙對你還不錯吧,他若虧待了你,我擰甩他的頭。"
宦楣駭笑。老趙是她的頂頭上司。
"宦太太有沒有進展?"
"難得胡涂。"宦楣不欲多說。
許綺年吁出一口氣,"有一日,內心的她會決定走出來面對現實,那時,她會清醒。"
"醫生說她可能決定終身封閉自己。"
"說實在的,心煩的時候誰不想躲起來。"
"她說你約她喝茶。"
"是,宦太太接著問我,宦先生下班沒有。"
"你怎麼答?"
"我只得說宦先生不在本地。"
"謝謝你,你答得很好,宦暉的確不在本地。"
許綺年苦笑。
"有空請來看看她。"
"我一定會,你知道我會。"
帶著簡單的行車進飛機場,宦楣滿以為她會看見聶上游,她沒有。
頭等艙隔壁位于一直空著,飛機將在東京停一站。
宦楣不可避免地踫到熟人。
是冉鎮賓,靠在他身邊的仍然是葉凱蒂,他替她挽著化妝箱。
葉凱蒂見到宦楣,幾乎沒揉一揉雙眼要看真一點︰什麼,搞到這種田地了,還乘頭等飛機,倒是神通廣大。
忍不住,她挨過去,坐在宦楣身邊。
宦楣苦笑,躲開她也是抬舉她,只得敷衍數句。
葉凱蒂說︰"現在我們是同事了,你知道
嗎?"可不是,同一家電視台。"是公費出差?"
"不是。"
"喲,你大小姐派頭不改呢。"
"不必擔心,你沒听說過,爛船還有三分釘。"
凱蒂語塞。她胖了,更顯得容光煥發,唇紅齒白。
說葉凱蒂沒有腦筋,她卻是個厲害腳色,老謀深算,可是把她歸為聰明人呢,又還差那麼一大截,始終不得人歡喜尊重。討厭的時候,她是天字第一號,可憐起來,又使人惻隱,葉凱蒂是個奇人。
冉鎮賓見到了宦楣,向她點點頭,宦楣只得頷首。
"我不在大房子住了。"葉凱蒂低聲說。
宦楣閉上眼楮假寢,不去睬她。
"半夜三更,我听到書房有嘆息聲。"
宦楣一震。
"像是有異物。"葉凱蒂頗為緊張。
宦楣轉過頭去,眼皮一緊,落下淚來。
"嚇得我第二天就搬走了。"
宦楣心中暗暗祝禱︰是你嗎,父親,是你嗎?
這時,冉鎮賓請侍應生叫凱蒂歸座,宦楣月兌了難。
葉凱蒂若不是十分寂寞,就不會借故過來攀談。
飛機停在東京成田。
有人上座,宦楣正低著頭,一眼瞄到身邊男士縴長清潔的手指,便抬起頭來。
聶上游對著她笑,"叫你久等了。"
宦楣毫不忌諱地輕輕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松出一口氣。
葉凱蒂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還指手畫腳叫冉鎮賓留意。
老冉瞪她一眼,她才噤了聲。
宦楣假裝沒看見。
聶上游低聲說︰"瞧你,面孔腫腫。"
宦楣找不到借口解釋,便推說︰"老了。"
聶上游笑,過一會兒道︰"我這一走,就是鄧君的天下了。"
宦楣不出聲,他們不明白,她懶得分辯。
"我帶了一段新聞給你看。"他鄭重地自公事包內取出一份剪報。
宦楣一听新聞兩字,嚇得耳邊嗡一聲,連忙把剪報搶過來讀,只見頭條寫著︰"離地球一百二十億光年,遙遠星群被發現,較銀河系大十倍,該項發現,令銀河系形成的時代,提早約十億年。"
聶上游說︰"這個新發現的銀河系,比地球所在的銀河系大十倍。"
宦楣悶悶的把剪報還給他。
聶上游見她情緒如此低落,再也不去逗她,反正他也是強顏歡笑,明知緣分已盡,黯然銷魂。
旅程像是永遠不會結束似的,飛機不停的向前飛去,似欲奔向新發現的銀河系。
宦楣一時間不知道她是為送聶上游抑或是為見宦暉而走這一趟,壓力太大,她雙目中一點淚意始終不褪。
偏偏這個時候,葉凱蒂為著好奇,特地走過來要看清楚聶上游的面孔,以便散播流言時更具權威性。
宦楣厭煩地轉過面孔,凱蒂正探頭過來,聶上游忽然發言︰"小姐,你再不回座,我就把整架飛機炸掉。"
凱蒂明白了。
他們都這樣維護宦楣,開頭迷上她的嬌縱活潑,跟著沉醉在她的蒼白憔悴之中,宦楣注定會得到他們的愛護。葉凱蒂落寞地回了座,不由自主,學著宦楣的樣子,把頭靠在老冉的肩上。
飛機終于抵達目的地。
宦楣先下去,故意不與聶上游一起。
她沒有與任何人說再見,很簡單,她不想再見任何人。
餅了海關,宦楣一貫不帶寄艙行李,一出閘口,便看見一個穿制服的司機舉著她的名牌。
她隨司機上車。
苞著進酒店辦手續。
一小時後,接待部送便條上來︰現代美館荷花池,四點三十分。
第十章
宦楣立刻出門,以為宦暉在等她。
美術館就在酒店對面馬路,她買了門券入內,走到那幅名畫面前,只看到聶上游。
他笑說︰"我們不能繼續這樣見面,人們會開始疑心。"
宦楣低下頭微笑。
"我們去吃點東西。"
他剛要拉她到食堂,忽然松開手,低聲匆匆說︰"明晨十一時半洛克菲勒廣場,找張台子喝咖啡。"然後撒手走遠。
宦楣也習慣了,若無其事地在荷花池前坐下,與身邊一位老太太一起靜寂地欣賞這張印象派名畫。
她坐了很久,肯定聶君已經遠去,才獨自到禮品店選焙若干卡片以及小件頭工藝品,直選到美術館關門。
她叫了簡單的食物到房間,只略動兩口。
街上照例嗚嗚警車聲不絕,淒清恐怖。
宦楣躺在床上,發誓此刻她願意嫁給第一個來敲酒店房門的男人。
她把鬧鐘取出,撥到九點鐘。
睡是睡著了,整夜夢見自己遲到,極遲極遲,遲得不像話,遲得廣場上所有的咖啡桌經已收起,改為溜冰場,她知道毛豆已走,放聲痛哭。
驚醒時枕頭的確潮濕。
她不敢睡去,估計只有十分鐘路程,一直看著時間,挨到十一時十五分,有種感覺,是渾身肌肉僵硬,呼吸系統變得似生銹鐵管,緊張得暈眩。
她慢慢下樓,沒發覺有人跟蹤。
一直朝目的地走去,途中還停下來向小販買只熱狗吃,囑他多放些芥辣。
走到洛克菲勒廣場,金色的普羅米修斯像手中掬著一朵火,宦楣的心也似受煎熬。
接近吃午飯的時間,廣場的人漸漸多,宦楣站了半晌,已經過了十一時三十分,每張桌子上都有人,宦楣細細用目光尋遇,沒有宦暉。
她開始急。
侍者帶她入座,她叫了一杯咖啡坐下。
一位女游客背著照相機走過她身邊,撞一下,連忙說對不起,跟著一句是"看你對面",宦楣猛然抬起頭,看到宦暉同自由站在噴泉邊的欄桿前,正向她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