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也還不止這樣。」她用手撐著頭想了半晌,不得其要領,只得嘆一口氣。
我很不忍她動腦筋,女人一結婚,名正言順的腦筋生銹,現在忽然之間想起這麼重大的難題來,旁人難免心疼。
我說︰「你也夠忙的了,別想那麼多。」
姐姐側側頭,又嘆口氣︰「那麼你星期六來吃飯吧!」
「姐姐,你讓我去熨皺了頭發服侍男人,我是不會快樂的。」
「別說你,連我都不快樂了。」她悶道。
周末卻快活地來臨,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打扮得比較鮮艷,感覺上卻很折辱,像是跳樓貨,來不及的裝扮一下,多多偽飾,但求能夠嫁出去。
那天很失望,近四十尚無對象的男人,在告而不妙,許他們心中也在想,近三十而嫁不掉的女人,大告而不妙,嘖嘖嘖,這樣你虞我詐,太難了。
姐夫的同學老曾老陳老李,全部連背都駝了,伊們要是有兒子,不妨介紹給我跳舞看電影,不是我骨頭輕,我自問還沒差到那種地步,要跟髒老頭子來往。
吃了飯他們在客廳聊天,我情願幫佣人洗碗。
連姐姐都歉意,抱怨姐夫「手頭沒有好貨色」。白白浪費我的一身妝扮,本錢還真不少呢!
我端茶出去時听見姐夫在通電話,我擱下茶,听見他說︰「……好,你馬上拿來,我們研究一下,不好意思,我太太請客,此刻走不開。」
「是誰呀?」姐姐問︰「別像上次,妖妖嬈嬈的跑了一個艷女上來商量什麼公事。」
姐夫說︰「這次是個男生,不見得有人會為我女扮男裝,你這個醋娘子看清楚好了。」
真難為他們結縭十載還打情罵俏的,令人好生羨慕。
那幾個中年老生坐著不走,我在一旁打呵欠,原形畢露,剛欲告辭,門鈴一響,女佣打開門,進來一個美男,風度翩翩,一臉孤傲相,嘩,我立刻知道我的姻緣到了,我若不把這個男人追到手,也枉為人了,這不是我一直等待的「對先生」嗎?
他並沒有跟其他人打招呼,視若無睹的跟姐夫進書房去談公事了,他手中拿著一大卷圖則。
我拉住姐姐問︰「他是誰?他是誰?」
姐姐沉吟道︰「我沒見過。」
「這個人結了婚沒有?」
「我不知道,我即刻同你去打听。」她匆匆奔進書房。
姐姐即是姐姐,還有誰肯為我做這種事?被她損幾句也是應該的。
我心急地等在門口。
餅了十分鐘姐姐出來,輕輕掩上門,召我到一邊,她說︰「你眼光不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替你打听過了,竟是個單身漢,又是你姐夫的新同事,極高尚能干的一個人,就看你自
己有沒有本事追到手了。」
姐姐真能干,十分鐘就把人家的身世打听得一清二楚,可是……
「我怎麼追他?」我問老姐。
「你這個人真滑稽,你念書念昏了頭?連女人的天性都忘了?這是天生的本事,等于呼吸一般。」姐姐直朝我瞪眼。
「真似呼吸?」我這邊也傻了眼,可是我覺呼吸痛苦,而追求男人卻挺困難。
「還在這里等什麼?快進書房去招呼那位梁先生呀!」姐姐急,「我還得把這三個小老頭打發走呢!」
「我幫你打發小老頭。」我滿頭汗。
「去你的,勇敢一點。」她打開了門,把我往書房內一塞,馬上關了門。
我是猛沖進書房的,好不容易煞住了腳,只好把雙手放在背後,強笑一番。
姐夫與他正研究圖則,他抬起頭來,這個人,只穿著普通的襯衫長褲,不知怎地,面如冠玉,神情氣朗,我結結巴巴,不知說些什麼話才好。
幸虧姐夫說︰「梁,這是我小姨緋緋。」
他立即禮貌的站進來,雙目與我平視。
我說︰「呵,梁先生,不客氣,不客氣。」我變成小學生般,雙手放在背後,竟取不出來。
他溫和的微笑,像是對我立刻發生了好感,我想到姐姐叫我施展女人天性的本能,真不知如何是好,仍然面孔發紅的對牢他。
連姐夫都覺得了,他說︰「梁,我老妻的點心還不錯,我們用一點再談。」他也來幫忙。
梁君答︰「啊好。」是這麼隨和。
出到客廳,真是奇跡,姐姐已然把曾陳李三位趕跑了,我從來沒有覺得姐姐的客廳有這麼清爽過。
梁君客套的問︰「孩子們呢?」
姐姐連忙說︰「梁先生也喜歡孩子?他們頑皮得很,現在房里溫習。」
梁君微笑。
姐姐令女佣端出點心,我忙著招呼,一想自己從來沒有如此溫柔過,不禁更加汗顏,雙手直發抖,真是窩囊。
姐姐開口,「我這妹妹非常無聊,閑來沒事,也就是逗一班外甥玩耍,難得梁先生也喜歡孩子。」推銷得太努力,使我更覺得危危乎,活月兌月兌是個待嫁的老姑婆。
這一急,我更連話都懶得說,怕多講多錯。
但是梁君落落大方,氣氛並沒有太過緊張,用過點心,他又鑽進姐姐的書房。
末了他辦完事告辭,姐夫跟我說︰「緋緋,打鐵趁熱,我約了他後天再來,你也就走一趟吧。」
我緊緊抱住姐姐,感動得幾乎落淚。
若果沒有這個能干的姐姐,我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找到對象。
當然若果男女雙方沒有緣份的話,任憑月老他親身下凡來煽大葵扇,也不會成功,我之所以興致勃勃,不外是因為覺得梁君對我也有一定的好感,女人對于這種感覺是敏感的。
姐夫第二天就說了︰「老梁來問我你名花有主不曾,看樣子你們兩廂情願呢,這敢情好,他是王老五,家里催他結婚已有十多年,他說他喜歡你的氣質,你們做做朋友,多談談。」
我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
姐姐那老派女人的伎倆益發使出來,「你要自己加把力,知道沒有,千萬別告訴人家你身居要職,月入過萬之類,好男人才不在乎老婆有多少收入,反正他不打算吃軟飯,你賺多少不關他的事。」
「是。」我敬禮。
「身上噴點香水,撲點粉,三十歲的人了,不裝扮一下,也就像三十歲。」
「啊是,遵旨。」
「穿件旗袍吧,」她替我出主意,「婀娜一點。」
我倒是新做了旗袍,不是她提出來,倒忘了。
我們在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已經有「大事已定」的感覺,我鎮靜得多,坐在姐姐身後,也不說什麼話。
晚飯過後,姐姐說︰「你們出去走走,去看場電影。」
我站起來,梁君說︰「我會送緋緋回去。」
姐夫笑道︰「她明天還要上班呢。」
「知道。」梁君也笑。
我倆並沒有去看電影,我們在門口散步。
談到很多有趣的問題,頗有想見恨晚的情操,有說不完的事情。
當夜天氣出奇的清涼,天公仿佛故意作美,因此我們走了很久,也不覺得累,到他送回家的時候,已經超過十二點。
我與他在門前分手,加把勁說︰「記得再約我。」生怕他一回到家就忘了我。
他微笑的點點頭。
他有一股很特別的書卷氣,是其他男人所欠缺的,那夜我沒有睡好,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對他一見鐘情,但是卻肯定了一千個旨趣相投的女友,也不及一個梁某人。像姐姐這種孤陋寡聞的小女人,有進修直覺靈敏,可敬可佩,我們這些自以為摩登的時代女性,兜了一大個圈子,還不是回到原來的地方,真令人悵惘。
我等著他的電話,心中掛牽。
等到他的電話來,听到他的聲音,整個人就身不由主了。他也結結巴巴,要求與我晚餐,我爽快的應允,把浪漫的情節留給小說吧,我們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