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猶如看到親人一般高興。
俗小梅照例和藹地說︰「不要吃太油太咸,給你的維他命記得吞服。」
老太太抱怨,「我的媳婦有一個像你就好了。」
俗小梅笑,「我肯定她們都很孝敬你,只不過不甚走得開。」
張老太悴悴然,「腿斷了才走不開。」
佟小梅陪笑。
「我一個子兒也不會留給她們。」
佟小梅安慰老太太,「他們不是貪婪的人。」
「佟小姐,這是給你買糖吃的。」
「不不不,你這是干什麼,張老太,千萬別如此,我怎麼可以收你的錢。」
「佟小姐,你就收下吧。」
「不可以!」佟小梅十分堅決,「不然我就不來了。」
張老太不出聲。
佟小梅收拾儀器站起來,「我告辭了,張老太,下周一見。」
「吃塊蛋糕再走。」張老太依依不舍。
佟小梅笑道︰「我約了人,趕時間。」
順手拿一塊蛋糕,塞進嘴里。
到停車場找車匙的時候,才發覺手袋里多了一只信封。
打開一看,里邊有張千元鈔票,分明是張老太趁她不在意之際塞進去的。
小梅本想立刻還給老太太,可是看看時間,來不及了,
只得先趕去赴約,下星期再
說吧。
小梅去見她的男朋友文冠強。
文冠強已經等了二十分鐘,他決定再等二十分鐘就離去,可是就在焦急當兒,他看見小梅忽忽走進咖啡室。
他本來想說她幾句,可是強自忍住,已經決定同她分手,她的事與他已無相干,多說作甚。
修小梅坐下來道歉,「對不起,遲了。」
「你太熱心公益之故。」
「我知道你一向反對我做義工。」
文冠強終于忍不住,「時間也要留些自用。」
小梅不語。
「用來打扮自己豈非更有效益。」
小梅看著他,「你有什麼話,說吧。」
文冠強吸進一口氣,「小梅,我們分開吧,對大家都好。」
小梅不出聲,過一刻鼻子發酸,還是落下淚來。
她別轉面孔,用手帕印吧淚痕,聲音很平靜,「我同意。」
文冠強低聲說︰「我的要求很低,我需要的是個柔順的女子,陪我吃頓燭光晚餐,同老父老母打牌,婚後在家等我下班,而你,已決心把時間精神奉獻給社會……我肯定將來你會踫到志同道合的人。」
小梅點點頭,「你說得對,我永遠不會花一個下午去整理頭發挑晚裝首飾陪男士出席晚會,永遠不!」
文冠強無言。
半晌,他也淚盈于睫。
「小梅,我十分敬佩你,我相信你會是最好的一個醫生。」
「謝謝你。」
他倆在門口分手了。
小梅並沒有太多時間傷神,她口袋內的傳呼機大響,醫院急召她去當更。
這一去,起碼是十六小時。
一個星期過去,修小梅形容憔悴,瘦了一圈,可是她還記得,需要把那一千元還給張老太。
她照例在星期一下午三時抵達張宅,按鈴,來開門的是一個中年人。
「找誰?」
「張老太。」
「你是誰?」
「我姓佟。」
「啊,你是佟小梅醫生。」
對方開門讓她進去。
「張老太呢?」佟小梅四處張望,已覺不妥。
「家母上周三因中風去世。」
小梅睜大雙眼。
「家母生前時常提到你,佟醫生,謝謝你對她關心。」
半晌小梅問︰「那位房客呢?」
「我捫補了一筆賠償,她昨日已經搬出,趁房子價錢不錯,我們打算賣出套現。」
小梅頹然。
那中年人已經站起來預備送客。
小梅知道她不便久留,便默默離去。
那一千元鈔票仍在她口袋里。
這個時候,她又不想把它還給什麼人了。
金黃色的鈔票已用得十分柔輕,可見已經過許多人的手。
空白地方寫著一行字,字跡拙劣,似出自青少年之手,那行字是「我有一顆寂寞的心」。
佟小梅凝視半晌。
寂寞的心。
她長長嘆息一聲。
趁著空檔,她到著名的銀器店去買了一只鏡框,鄭重地把鈔票瓖進去。
不,這張寂寞的心鈔票將不會再在市面上流通,她決定保留它,作為對張老太的紀念。
身為醫生,她已習慣病人在防不勝防的情況下悄悄離去,可是每當有病人永別,她仍然覺得難過。
朋友來看見,大為詫異,「小梅,你才貌雙全,居然自稱是一顆寂寞的心?」。
「箴言也不用寫在鈔票上那麼夸張呀。」
「誰題的字?」
「是流行的玩意兒嗎?我們也依樣葫蘆去弄一張。」
不不不,小梅在心里說,她亦是無意中得來這張鈔票。
可以相信的是,世上有許許多多寂寞的心。
「小梅,星期一你休假,到我們的聚會來。」
「不,我要去兒童防癌會開會。」
「小梅,留些時間給自己。」
小梅陪笑,「我懂得我明白。」
鳥語花香
移民有很好的例子,也有很壞的例子,江美貞的個案,可能只在中間位。
美貞年輕漂亮聰明,開頭以為長居外國簡直是一塊蛋糕,她同男友王力強說︰「我先去,你跟看來,我去打先鋒買房子置家具考駕駛執照,萬事俱備時您老才過來享福未遲。」
王力強自然大聲應好。
臨走之前,依依不舍之情卻悠然而生。
美貞沒有娘家,寡母寄居在兄嫂家中,佷子頑皮吵鬧,老人家日子並不好過,希望有一日可以跟女兒生活,美貞這一去,回不了頭。
就在出發前三天,開始害怕。
斟杯酒,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壯膽︰「溫哥華鳥語花香,說華語也能走遍全市,怕什麼?」
小小鮑寓又賣得好價錢,決定到了那邊什麼工作都做,難不倒她。
還是如期出發了。
只得王力強來送飛機。
兄嫂都走不開,沒空,老母行動不便,免役。
美貞苦笑,大抵以為她去去就回,也免得又送又接吧,不不不,她咬緊牙關,她是再也不回頭的了。
隨即又笑出來,發這誓給誰听?人人都忙自己的事,誰來理她。
與力強擁抱一下,說好三個月後見面,就上飛機去了。
美貞本來在一間雜志社當編輯,那一年,該項職業佔十分,美貞很快獲得批準移民加國。
舊同事劉秀麗來接飛機。
美貞就是在她家暫居。
秀麗有家室,兩個孩子分別七歲與六歲,已不用十分照顧,丈夫陳儉中是標準好好先生,像他們那樣家庭,最適合移民。
可是秀麗說︰「你住在地庫房間,听到什麼聲響,切勿上來。」
美貞奇問︰「有何不妥?」
秀麗嘆口氣,「我同阿陳天天吵架。」
口氣不似開玩笑,美貞立刻後悔沒租酒店。
到了陳宅,又十分開心,只見整潔的小洋房,前後花園,幽靜舒適,一問價,又不太貴,便決定在附近找一幢差不多的屋子。
秀麗笑,「這個區叫可貴林,相當普通。」
美貞搶著說︰「普通人住普通區非常好。」
年輕,力壯,放下行李,不用休息,一邊喝果汁,一邊磨秀麗帶她看房子。
秀麗說︰「慢慢來不遲。」
美貞擺手,「越快越好,置了家把王力強叫過來好結婚。」
秀麗頷首,「果然是打算到此地來成家立室。」
兩人便駕車出去兜圈,美貞立刻看中一間半新舊轉角地的兩層平房,在二樓可看到山景及市景,她在人家花園里深深吸口氣,贊嘆道︰「好地方!」
秀麗說︰「在這種六月天,誰都會愛上溫埠。」
美貞說︰「約經紀出來吧。」
回到家中,只見陳儉中已接了兩個孩子回來,寒暄幾句,美貞淋浴休息。
在浴室已听得陳氏夫婦大聲吵嘴,她以熱賣熟,連忙穿著睡袍出去。
只見兩個孩子一個蜷縮在沙發上,另一鑽到桌子底下,十分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