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晴一骨碌站起來,「我。」
「請跟我們合作,接受我們問話,」他們前來展示身份證明,「我們是廉政公署職員。」
邱晴心底「哎呀」一聲,來了。
朱外婆亦站起來,紅色毛線自膝間掉下,滾得老遠。
邱晴帶他們下去,開了門。
「你一個人住這里?」他們問得彬彬有禮。
真的不一樣了,在邱晴記憶中,跟著藍應標走的那票人,見了人習慣吆喝,根本不講規矩禮貌。
其中一人取出一張十公分乘十五公分的黑白照片,「請告訴我們,你可認得照片中的人。」
邱晴雙眼落在照片上,相中人是藍應標。
她已經練習過多次,很平靜地答︰「我不認得。」
「我們有線報說他曾經時常在這里出入。」
「我不記得,也許他是我母親的朋友,家母交游甚廣。」
「令堂去世有多久?」
「快兩年了。」
其中一位年紀比較輕的端張椅子坐在邱晴面前,「你肯定不認得這個人,從來沒有見過他。」
「是。」邱晴一點兒表情也無。
「令堂過身之後他再也沒有來過?」
這個問題多麼狡猾,邱晴眼楮都不眨,「家母去世後,這里沒有招呼過客人。」
陋室空空,一目了然。
「你有沒有收過外地寄來的郵包信件匯票?」
「我家在外地沒有親友。」
那年輕人溫和地說︰「如果我們需要進一步問話,希望你協助。」
「但是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仍然維持那種語氣,「人的記憶力很奇怪,一時想不到的東西,日後也許會浮現。」
邱晴冷冷答︰「許多老人家都有這個毛病。」
那年輕人訝異了。
如此陋室,住著出色的明娟,已經罕見,她居然還這樣聰明。
他取出一張卡片,放在桌上,「我叫馬世雄,有事的時候,請與我聯絡,譬如說,你忽然見到一個不應該在這一帶出現的人,或是,你忽然想起一些什麼,要與我們商量,都歡迎你打這個電話。」說完他站起來。
邱晴不語,尾隨他們身後,把他們送出去。
回來她把精致的卡片收到抽屜里。
竟有那樣整潔的男人,曾易生已經非常整齊,卻還有所不及,那調查員的皮膚,頭發、衣著,全部一塵不染,雙手伸出來,還帶著藥皂氣味,這樣的人,無異是有點潔癖的,怪不得要從事這個行業,想必不能容許社會或任何地方藏污納垢,邱晴想到這里笑出來。
在街上,那一組調查人員在交換意見。
「你可相信她?」
「一點都不,全九龍城的人都可以告訴你,她管藍應標叫爹爹。」
其中一名有點納罕,想很久才問︰「喝什麼水才會喝出那麼標致的女孩?」
有人馬上訕笑︰「你也搬進來住吧,只可惜那口古井早已封閉,還有,先是這條巷子,上有水喉電線,下有垃圾污水,這樣的特色就要了你的命。」
「但是我卻相信她同藍應標暫時已沒有聯絡。」
「派人跟一跟她。」
邱晴很快就發覺了,有人在校門口等她,這一批人跟麥裕杰手下完全不一樣。
有幾次目光接觸,邱晴向他們頷首,雙方都有點靦腆。
星期六中午,邱晴放學,看到邱雨在車子里招她,「快上車。」
「姐姐,」邱晴大大詫異,「這麼早你起得來?」
邱雨笑答︰「我若多心,就肯定你在諷刺我。」
「你找我有事?」
邱雨心情奇佳,怔怔在陽光下打量妹妹,「我來看你,好久沒把你看清楚。」
自母親去世後,邱晴少了一層牽掛,心情平和,體重也增加了。
邱雨握著妹妹的手夸獎她,「漂亮多了。」
邱晴笑笑。
「對,你中學畢業怎麼不告訴我,這樣會使小鱉計?對姐姐精刮是沒有用的,對男人的手腕高明才要緊呢。」她笑起來,眼尾的皺紋成行成市。
邱晴有點震驚,姐姐過來人般口吻老氣橫秋,似歡場大姐教誨初入行的雛兒,像似一片好心,語氣卻十分虛偽。
「對,麥裕杰說,有人盯你梢是嗎?」這才是正題。
邱晴點點頭,「因為藍應標的緣故。」
「你要設法甩掉這些人,不然會對阿杰有影響。」
「你放心,他們只管貪贓枉法,你的麥裕杰另有對頭人。」能使他顧忌,真是額外收獲。
邱晴這時發覺車子盡在市區最熱鬧的街道上逐寸擠著前進。
「下個月我要開始上班。」邱雨說。
邱晴心頭一陣歡喜,「真的,你肯起來?」
「麥裕杰開了一家按摩院,答應讓我坐鎮。」邱雨得意洋洋。
邱晴不表示意見,若不是按摩院,就是桌球室、夜店,全都是三教九流人馬聚集的地方。
只要能使邱雨振作,還不算是壞主意。
她問姐姐︰「你們到底什麼時候結婚?」
「快了,禮服都訂好了。」
「別又是虛張聲勢才好。」
邱雨笑,把車子慢駛,緩緩停在一座商業大廈的大門前面,她忽然下車,邱晴還來不及作出反應,麥裕杰已經躥出跳上司機位,把車子駛走。
邱晴真沒想到姐姐手腳還這樣敏捷,可惜的是她一切都听麥裕杰擺布,活像傀儡。
邱晴馬上對麥裕杰說︰「我約了同學,請在前面停車。」
麥裕杰不睬她,自顧自講︰「藍應標就快要被引渡返港。」
邱晴問︰「你害怕?怕就不要霸佔他地盤。」
麥裕杰忽然生氣,伸出左手要打邱晴,邱晴最恨男人仗力欺人,一把抓住他手,張口便咬,麥裕杰一陣刺痛,連忙縮手。
他一向要在邱晴面前表露他較善良的一面,當下忍氣吞聲,「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為大家好?」
邱晴不顧三七二十一推開車門,「停車,我要下去。」
「我夠遷就你了!」
麥裕杰拉上車門,扯出安全帶,緊緊縛住邱晴,一踩油門,將車子加速,就往郊外駛去,「你不怕死就跳出去,遠離我們好了,速速飛上枝頭,再也個要回頭,有本事就不要吃里爬外。」
斑速使邱晴害怕,麥裕杰的話也使她震驚。對,說什麼她還是他們一丘之貉,她的生活由他們負擔,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車子在郊外咖啡店停下來。
邱晴說︰「學校不讓我們穿著校服到處走。」
麥裕杰看她一眼,「在我之前,你不用自卑。」
邱晴一怔,冷笑一聲︰「我,自卑?」
「當然,蓄意出污泥而不染,故意同我們分別為聖,處處表現你是穿校服的知識分子,可惜即使如此,曾易生也沒有選擇你,于是你變本加厲,把一口怒氣出在我身上,可是這樣?」
「麥裕杰你含血噴人……」聲音漸漸低下去,邱晴發呆,是嗎,潛意識內,她真的如此糟糕?
她用手捂著面孔,麥裕杰的手踫到她肩膀上,她只是疲倦地說︰「不要理我。」
「你又不是真的喜歡曾易生,你只是向往他的世界。」
她推開車門,「現在我又想喝這杯咖啡了。」
麥裕杰說︰「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
邱晴微笑︰「姐姐怎麼辦?」
「她毋需知道。」
「你有什麼好辦法?」
「我可以租房子讓你搬出來,或是即時送你去外國讀書,你已經長大,應該明白,金錢面前,人人平等,你資質至少不比曾易生或曹靈秀差。」
邱晴不語。
「何用矛盾?比起邱雨,你有更大的虛榮心,只有我了解你,也只有我可以滿足你。」
「胡說,」邱晴答,「如果我要你那種錢,哪里都可以賺得到。」
麥裕杰諷刺她,「啊,你要花洗過的錢,干淨的錢,多麼大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