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 第26頁

他向他點點頭。

他也向他點點頭。

電梯門找開,兩個人一齊進去。

電梯往上升,可堅的涵養功夫見了功,他一言不發,沉默如金。

唐醫生沉不住氣,輕輕問道︰「下午在你車上的那位,可是高小姐?」

噫,他還記得她。

「是,高婉玉小姐。」可堅大方的答。

唐醫生猶豫一刻,「我們……是朋友。」

「啊。」可堅不置可否。

「你與高小姐也是朋友?」

「我們是好朋友。」

「她好嗎?」

「好,非常好,你看不出來?」

「她,有沒有認出我?」

唐醫生完全越了火位。

這家伙,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明明是他去同別人結婚,又巴巴的希望人記得他。

可堅揚起一條眉毛,看著唐醫生。

那家伙不安,解嘲說︰「我只是隨口問問。」

「沒有,」可堅答︰「她沒說認識你。」

說完之後,覺得非常暢快。

唐醫生的面色一變,他覺得更加值得。

電梯門打開,可堅踏出去。

總不見得要為這樣的理由搬家吧。

回到家中,坐下來,可堅才覺得寂寞。

不,不是他自己寂寞,他是無憂無慮的快活人,他代高婉玉寂寞,她感染他。

他思念她。

奇怪,剛剛才分的手。

他取起電話,撥了她的號碼,電話鈴響了很久很久,他剛想擱下,她倒來听了,他覺得騷擾了她,一時沒有開口,她「喂,喂」地詢問,可堅才說︰「是我。」

輪到婉玉不出聲。

「明天打算出來嗎?」他問。

「我不知道。」

「那我明早再問你。」

「這樣吧,明天請到舍下座談。」

可堅受寵若驚,「太好了。」

「但是我不會烹飪。」

「我會。」

「我家廚房什麼都沒有。」

「不要緊。」

「明天早上十一點。」

「一言為定。」

不過可堅仍然寂寞。戀愛很少是快樂的,有時想到這一絲快樂懸于一線,也淒涼得想哭。

從臥室窗戶看出去,可堅看銀盤似的月亮,照無眠。

星期天,他精神不是那麼好。

但還是跑到街市去買了一斤鮮蝦仁,回來剝殼,預備到婉玉家去做香噴噴的揚州炒飯。

在停車場,他踫到唐氏一族。

唐夫人笑︰「早,到哪兒去。」

可堅回道︰「去朋友家開大食會,你們呢?」

「我們上禮拜堂。」

可堅駛出車子。

也許,還是搬家的好。

听說舅母有現成的公寓出租。

斑家比他想像中要大許多,一家六口住都剛剛好,婉玉卻像是利用了每一間房間,並無浪費地方。

她說︰「我不大喜歡應酬、外出,所以把家弄得舒服點。」

「有沒有家務助理?」

「周末休息。」

現在的女孩子真能干,獨當一面,不但經濟獨立,而且享受豪華。條件差些的異性,自慚形穢,只得一味抱怨女性已失去賢良淑德之實。

露台就在海邊上,鼻端一股浪花的香味,似住在夏威夷。

婉玉遞給他一杯礦泉水。

書房的書架上,有許多瓖好框子的照片。

可堅一一細看,婉玉不時在旁解釋,她笑說︰「這就是我的前半生。」

有一張是她與唐醫生合攝,她略去不提,可堅也不問。

然後婉玉問可堅︰「我倆是否走在正確的軌道上?」

可堅一怔,「當然是,為什麼問?」

「會不會太文明,太像弟兄姐妹?」

可堅駭笑,「應該像什麼,人狼、人猿?」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指什麼,你認為應該趁火勢燃燒起來,融融大火,片刻燎原。」

「是,是那樣。」

「火熄後呢?」

「什麼?」

「火總會熄滅,你知道,當一切化為灰燼,只余一縷青煙,一堆焦炭,你有沒有見過火災之後的廢墟?非常丑陋,而且清理起來,極費精神。」

可堅說得十分幽默含蓄。

婉玉當然沒有錯過他話中的訊息。

「濃煙已足以致命,烈焰更使人皮焦肉爛,可怕可怕可怕。」

婉玉垂頭。

「你要不要吃金包銀的炒飯?」

「吃不下。」

「聞到香味你就會改變主意。」

可堅笑笑到廚房張羅。

婉玉想,這小子,真有他的一套,確是個人材,可愛溫文,又關懷朋友,洞悉一切,原諒一切。

不抓緊的苦,瞬息間落在別人懷抱,但,她渾身尚在灸痛,短期內不能有什麼作為。

今天,恐怕他會攤牌,誰有空等誰一輩子,莫糟塌人家錦繡前程。

可堅在廚房,也不是那麼好過。

那家伙,無端端傷害少女一顆無瑕的心,卻不曉得這一類傷痕極難痊愈,致命的是她從此失去自信,也對人不再信任,血液中滲進苦澀,自彼時起,她看世界,目光少不免遲疑、偏激、感慨,薔薇色重真一去不返。

那醫生該死。

婉玉探頭進來問︰「進行得如何?」

「我怕到館子吃飯,你呢?」

「哎呀,你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了,我看到餐廳的菜單就欲哭無淚。」

「那麼,想不想每天嘗家常小菜?」

婉玉避重就輕,「誰耐煩天天做這種瑣碎吃力的事,我那位幫佣,她也不懂燒飯。」

「或許,另有大師傅肯為你服務呢。」

婉玉笑,「你?」

「可不就是在下。」

「你在家也天天弄吃的?」

「不可思議吧。」

「誠然。」

「做一人量與二人量差不多工夫。」

「這是一個很大的應允。」

「我知道。」

「承諾許下了最好將之實現。」

「我看上去像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嗎?」

「不像。」

「那麼請你詳細考慮。」

比可堅做得再好再漂亮,是不可能的了。

下午,他們在家玩沙蟹。

可堅一直輸,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都輸,在十拿九穩的情況下也輸,不可理喻。

明明手上已經一對皮蛋,對方卻會冒出三雙二。明明三只愛司,婉玉還瞎跟,結果爆出順子。

結帳,竟輸掉一千多元。

可堅瞪大眼,「有人出老千。」

婉玉問︰「你指誰?」

「你說呢,屋里只有兩個人。」

「你,」婉玉說︰「你要叫我高興。」

可堅見她完全明白,便會心微笑。

「為何手法精巧如斯,我一點看不出來。」

可堅說︰「來日方長,慢慢說你听。」

「不好意思收這個錢。」

「不妨,這是采頭。」

「可堅,你對我實在太好。」

「你值得我這麼做。」

當夜,可堅盡興而返,他又不想搬家了。

他再次踫見唐醫生。

這趟,可堅老實不客氣問︰「你故意在此等我?」

唐某點點頭。

「卻是為何。」

「你同婉玉,快了吧。」

可堅看著他,說不出的訝異,他想念她,他真的尚未放得下,那麼,又如何舍棄她?

「是不是快結婚了?」

「可以這樣說。」

「她有沒有提起我?」

「沒有。」可堅說老實話,且補充一句︰「從來沒有。」

唐醫生低下頭,隔了一會,才說︰「替我問候她。」

可堅馬上說︰「有機會的話。」

他終于帶著無限惆悵離去。

可堅目送這個怪人。

他吹起口哨來。

不要緊,雖然目前,她好似還是比較愛那人多一點,但該人已經沒有時間,沒有機會。

可堅不在乎從前,過去,消失的人與事,今日才最最重要。

他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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