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迦擁著她縴瘦的身軀,懷里的人兒縴美瘦弱,卻有著一副堅定倔強的性情。
「就憑你,擔負得起這樣的重擔嗎?」他有些憐惜的說。
「你不要看不起我。」楚洛惱怒起來,仰著頭,將肩膀挺得更直,「何況,我也不需要你看得起。」
她知道自己這些天來的表現,在他眼里十足是一個膽小沒用的家伙。她也不想這樣,在皇宮的時候,甚至在出塞的路上,她總是把自己想得好厲害,把困難想得太輕松,當真正遇到挫折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沒有自以為的高大能干。
這個異國的世界太復雜混亂,靠力量與強勢支撐的世界,不是她能控制得來的。
不過,無論如何,她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必須一路走下去,無論多難,都不能再回頭了。
那迦听出她話里的惱怒,淡淡的說︰「倔強的公主,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這些國家的事情,應該由男人來應付,由男人去戰斗,去打敗對手,保護國家,女人嘛,留在家里洗衣做飯生孩子就夠了。」
楚洛呆了呆,心里有些悲哀。
但她盡力漠視這種悲哀的情緒,狠狠的瞪了那迦一眼,「你這個看不起女人的家伙,總有一天你會敗在女人的手上!」
那迦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
溫泉樹林後有一座小山丘,他們沿著山路往高處走去。
陽光很溫暖,晨風吹得很舒服,他們拋去了昨夜的不愉快,心情都很不錯。
「那迦,你真的是南赫連的王子嗎?」楚洛忍了半天,終于還是問了出來。她不是質疑他的身分,而是想從他口里知道更多。
「貫雲嬸嬸可真是個大嘴巴。」那迦淡淡的說,看起來並不生氣。
他策馬跑到了山巔。放眼山下,綿延無盡的沙漠,斷斷續續的綠洲,遙遠的天際邊淡淡的山脈輪廓,寬廣得無窮無盡的土地。那迦將她抱下馬,與她並肩站在山巔,看著這片黃色的土地。
「你看,這一片土地,這一片連綿無盡的廣漠、綠洲、雪山,森林、湖泊,原本都是我們南赫連人的土地,赫連魯威卻將它奪去了。
他不但奪走我們的土地,還將我的族民驅趕到荒漠里挖礦開路,使他們受盡折磨而死。」
他轉身鄭重地看她,以往臉上那懶洋洋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認真得近乎凌厲的神情。
「楚洛,赫連魯威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等了十年,就是為了等親手宰了他的一天,而你,如果你不惜做和親的犧牲品,堅持要當赫連魯威的新娘,那你就等著當寡婦的一天吧!」
楚洛的心緒剎那間變得亂糟糟的。
那迦的話提醒了她,她是赫連魯威的新娘,嫁給赫連魯威,是維系兩國的和平,是她不能推卸的責任,而現在她卻站在未來丈夫的仇敵身邊,听他講著報仇的話語,這真的非常諷刺!
她轉身離開他身邊,走到狩風旁,伸手輕撫馬兒背上柔軟的鬃毛,心情復雜紛亂。
為什麼她會忘了自己的身分?這些天被這個可惡的強盜拘禁在身邊,吵吵鬧鬧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這可惡的強盜雖然經常欺負她,但是……她竟然不覺得討厭……兩人擁在一起,共乘一騎時,她竟然還覺得有一點點的親昵和一點點的甜蜜。
陽光升起來了,那迦的黑影緊逼到她的身後,籠罩著她,他用一種低沉而認真的聲音說︰
「你有選擇的,楚洛,放棄公主的身分,留在我的身邊。」
她的心揪得老高,慌亂又茫然,搭在馬背上的手顫抖地握成拳,不敢回頭去面對那迦的眼。
那迦不容她逃避,扳過她僵硬的身體,讓她面對他。
她的目光游移,不肯面對他炯炯的目光。
那迦伸出雙手,抬起她的臉,深得看不透的黑眸直視著她的眼,目光里有種閃亮的情愫,一直燙進楚洛的內心深處。
「不要逃避,看著我。告訴我,當赫連魯威的寡婦,還是留在我身邊,你的選擇是什麼?」他略微嘶啞的聲音里隱含著幾分渴望。
「你不要威脅我。」她心慌意亂,掙月兌他的手,轉身回到山巔,山風吹到她燥熱的臉上,吹亂了她的發絲。
她深吸一口氣,心煩意亂的說︰「那迦,你別說那麼莫名其妙的話,我不是自願來這里來的,我是被你強行擄來的,如果你肯放了我,我立刻就回到屬于我的地方去。我有我的身分、立場和責任,不可能跟你有任何交集的。」
她以為把這番話說出來後,心里會輕松,可是說出來後,心卻更亂了。
那迦在她身後僵立著,繃緊了臉,胸膛起伏,非常惱怒。
他向來是領袖,從來不曾試過給任何人拒絕,更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被女人拒絕的一天。
在那一瞬間,他真的想沖上前去抓住她,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強追她點頭答應自己的要求。可是當他看到她側臉上紛亂的神色,與茫然迷惘的眼神時,他又停下了腳步,不忍再逼迫她。
他控制住自己的脾氣,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
「我不會放你走的。我絕對不會將你拱手讓出,也不會放你回中原。你現在可以不回答我的問題,但是將來總有一天,你會點頭答應的。
我一定要你永遠留在我的身邊,當我赫連那迦的女人!」
他一聲聲堅決、不容置疑的話語,像錘子一樣敲在她的心上,讓她本來已經夠紊亂的心緒,更添慌亂和不安,而他藏在霸道話語下的感情,更是她不敢去觸模,不敢去深想,甚至不敢去面對的。
她跟他,不同立場本該互相敵對的兩個人,會有什麼將來?
她是他抓回來的俘虜,他是強抓她回來的強盜,他們之間除了這層關系,不會再有別的了。
雖然他沒有像對待普通俘虜一樣的囚禁她、鞭打她,雖然他很君子地對待她,雖然他有時候會笑得壞懷的捉弄她、開她玩笑,雖然他常常會擁她入懷策馬共奔,雖然他昨晚吻了她,可是……她和他之間……不會再有什麼了……一定不會再有什麼的……
楚洛竭力拋去腦里亂紛紛的思緒,想要漠視他突如其來的霸道宣誓,她想用最簡單的關系,否認他和她之間莫名的情愫,可是,這樣努力了以後,心里卻像被石頭壓住一樣,沉郁、難過、幾乎透不過氣來……
第六章
「貫雲嬸嬸,那是什麼聲音?」
黃昏時分的大漠,長灘落日,最為壯麗。遠處突然傳來渺渺的簫聲,楚洛听到簫聲,心中一動,提起裙子就奔出了帳外。
塞外的胡笳嗚咽厚重,而這簫音淡然清綺,縈回舒展,吹的正是中原的曲子。
貶雲嬸嬸放下手上的活兒,傾耳細听了一回,說︰「寨子里住著個中原人,听說原本是京城的樂師,後來不知犯了什麼事,跑到這里來,晚上常常吹曲子,不知道是什麼歌兒,听著倒是挺舒坦的。」
楚洛知道這是什麼曲。這是京城里最流行的「湖上秋」,每到中秋前後,京師大街小巷都能听到這曲。
皇宮西苑有個翠苑湖,到了秋天,荷葉田田,宮中的樂官會在湖邊,悠悠的吹奏,而她們這些小鮑主、宮女們就會登上游船,在青山小樓、綠湖荷田問,嬉戲游玩。
這樣的日子,似乎已經離她好遠好遠,現在在她的眼前,只有黃沙,無窮無盡的黃沙。
丹朱走到她身後,扯扯她的衣裳下擺,仰起頭來問︰「姊姊,你在想家嗎?」
「嗯。」她點點頭,勉強的對著丹朱笑了笑,連一個十歲的小孩子都能看出她臉上的思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