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是我父汗呢!」鐘察海好笑地看著她,取笑著她的無知,「我阿爸是和碩特部鄂齊爾圖汗部的勇士,是被他殺的,他是我的殺父仇人,他是我們全族人的仇人。我要殺了他,我要報仇!」
「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阿努慌張地看著她,又看著噶爾丹的胸口,她生怕鐘察海再多使上幾分力,做出讓自己後悔終身的行為,「我們先放下刀好不好?先放下刀再談,好不好?」
鐘察海不住地冷笑,「我才沒有那麼笨呢!一旦我放下刀,就輪到我死在他的刀下了。」
傲爾丹揚起驕傲的笑容望著她,他忽然覺得此刻這個拿著刀要殺他的鐘察海更像是他的女兒,「如果我真想殺你,剛才這畜生沖進來的時候,我便可以呵斥帳外的兵士沖進來,將你亂刀砍死——你以為你跑得掉嗎?」
他拋出了鐘察海心底的疑問,這是他的大帳,周遭全是他的人,若他真想殺她,不用他親自動手,只要他招呼一聲,就算有十個、百個鐘察海也早已被砍倒在地。
這樣想著,鐘察海手里的彎刀忽就松開了。
傲爾丹拔下刀丟在一旁,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他只問她一句︰「是誰告訴你,我殺了你阿爸,要你來找我報仇的?」
是……是……
會是他嗎?
不,不會的!他不可能騙她,就算這世上每個人都在對她撒謊,也不會是他!絕對不會!
鐘察海捂著耳朵沖噶爾丹大吼︰「你騙我,你在騙我,你就是我的殺父仇人,你就是我的仇人。」
阿努拉下她的手,希望她能听听她這個阿媽的話,「我不管什麼人跟你說了什麼話,但你確實是噶爾丹的女兒,你身上的胎記是我們的女兒鐘察海打胎里帶出來的。」
阿努指指她的胸口,那上面有個紅色的弓箭狀胎記,那曾是噶爾丹的驕傲,一直都是他這個父親的驕傲。
鐘察海根本不听她所說的,只是固執地告訴她,告訴他們︰「真正的鐘察海早在兩年前你襲殺和碩特部鄂齊爾圖汗部時就被我部眾殺死了,早就听說噶爾丹的女兒鐘察海胸口有塊紅色弓箭狀的胎記,還說噶爾丹認為那是長生天賦予他的力量。這胎記是費揚古照著噶爾丹女兒身上的胎記給我紋上去的,他早就猜到你們會靠胎記驗明我的身份。」
「費揚古?」噶爾丹頓時眼露殺機,「你說的是此次康熙任命的撫遠大將軍費揚古,是他派你來接近我的?也是他告訴你,你阿爸是被我殺死的?」好個費揚古,居然跟他玩陰招,他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阿努拉過鐘察海的手細細說予她听,她相信父女之間血脈相連的靈動無論何時也不會被遺忘。
「鐘察海,就算那塊胎記不能證明什麼。你的大腿上有個星形的傷口,對不對?那是小時候你第一次玩你父汗的刀時不小心被割傷的,那個絕對無法紋上去。」
她的腿上的確有這樣的傷口——鐘察海陷入震驚。
阿努在她已焦躁不安的心上再加把火,「鐘察海,你喜歡吃烤羊肉,不愛吃烤牛肉;你喜歡在烤好的羊肉上放很多孜然,不愛灑鹽巴;你愛吃羊的機架,每次都是你父汗用他的刀剔開機架給你吃……」
鐘察海抱住頭不斷地搖晃著,「別說了,別說了,我不要再听你說下去。是騙人的,一切都是騙人的,你們在騙我。我怎麼可能是你們的女兒呢?絕不可能!我的阿爸是和碩特部鄂齊爾圖汗部的勇士,噶爾丹是我的殺父仇人——費揚古不會騙我的!他絕對不會騙我!」
「他是騙你的,他所說的一切都是騙你的,他根本就是要利用你來對付我,消滅我,他是這世上最卑劣的男人,他是真正的懦夫!」
傲爾丹沖她大吼,鐘察海想將他喊叫的一切從耳朵里拔去,可她驚愕地發現她越是不願意承認,越發現噶爾丹和阿努所說的一切都深扎在她的記憶深處,正在隨著她的抗拒一點點地覺醒。
是誰在說謊?是誰——
鐘察海拾起地上的彎刀沖出大帳,吹起哨子喚來了她的駿馬,靜靜爾早已張開翅膀,等待著與她同行。噶爾丹想招呼手下將她給抓回來,阿努卻率先一步擋在他面前,「讓她走吧!傲爾丹,你讓她走吧!」
「讓她回到費揚古還是康熙的身邊?讓她繼續被人欺騙?」只要想到康熙居然想出這麼無恥的奸計,他就恨不能現在就提刀砍下康熙的腦袋,「放開我,我絕對不會眼看著我噶爾丹的女兒被人利用。」
「——可她很快樂。」
阿努一語擊中噶爾丹的心防,「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兩年後歸來的鐘察海過得很快活,她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或許她還有了自己心愛的男人。不管那個人是在利用她,還是真心相對,起碼他給了鐘察海她早該擁有的快樂——你能給她什麼?你這個阿爸又能給她什麼?是連年的征戰,不斷地遷徙,還是即將到來的生死難定的硬仗?」
傲爾丹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阿努在用她的言語當利刃傷害他,不幸的是她做到了,他的確傷得很重。
放任鐘察海策馬而去,只有阿努對著鐘察海離去的方向高喊著︰「鐘察海,快走!快走!」
不要再回來了,孩子,去你想去的地方,愛你想愛的人——我們的鐘察海早在兩年前就死了,死在了長生天的懷里。
她知道費揚古在哪里,他承諾他會在那里等著她,除非這也不過是他的一個謊言。
鐘察海對遨游在天上的靜靜爾大喊︰「帶我去見他,我要知道真相,帶我去見他——」
靜靜爾在前開路,鐘察海不眠不休,連夜趕路終于在黎明時分來到了費揚古扎營的軍帳前。
當費揚古被兵士們叫醒,說有個女人提著彎刀騎馬闖營的時候,他頓感不妙。爬起身,他甚至未披上盔甲便跑了出去。
遠遠見到她乘馬飛來,費揚古不顧一切地奔上前,將她從馬上拉下來,他上下左右地打量著,生怕她的身上有他看不見的傷口。
「你還好吧?鐘察海,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突然回來了?快點告訴我!」
「告訴你?誰又能告訴我?費揚古,我究竟是誰?」
「……什……什麼?」費揚古心頭一顫,他不敢相信這一刻竟來得如此之快。
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敲碎了鐘察海心底最後一絲幻想,在來這兒的路上,她一千一萬次地告訴自己,這一切不是真的,噶爾丹和阿努夫人所說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不是噶爾丹的女兒,費揚古沒有騙她——可是,她對噶爾丹的熟悉感,對阿努夫人的親切感,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真實地閃爍在她的心頭。
到底是噶爾丹在騙她,還是費揚古在騙她,或者根本就是她自己在騙自己?
鐘察海揪著他的頸項質問他︰「我到底是誰?我阿爸到底是誰?是被噶爾丹殺掉的和碩特部鄂齊爾圖汗部的勇士,還是……還是噶爾丹?」
所有的答案都在他的口中,而她,只要他一個點頭。
「告訴我,噶爾丹說的全都是謊話;告訴我,我不是噶爾丹的女兒;告訴我,噶爾丹是我的仇人;告訴我,你沒有騙我——告訴我!」
他的回答,只是一個沉默。
就是這僅僅的沉默將鐘察海徹底擊垮。
她捏緊的拳頭撞向費揚古的胸膛,拿出草原兒女的蠻勁與狠勁,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怒火,一拳一拳直將費揚古打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