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三更是那種會輕易放過隱私的人嗎?迫在他的後面,她一句接著一句緊趕著追問︰「你為什麼要那麼早起來照顧你媽?你媽生病了嗎?她不舒服?你喜歡圍著你媽轉?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你說啊!你都說了一半了,為什麼不說?你故意吊我胃口是不是,你明知道我性子急,最禁不住別人把我吊在半空中了,你快點回答我啊!」
被她催得有些急了,寒沙這才吞吞吐吐地丟出一句,「我媽……我媽她半身不遂,她需要人照顧。」
三更被他的話震住了,第一次听他提起家里的事,沒想到他的家竟存在這種問題。「那你爸爸呢?你爸爸不照顧你媽媽嗎?」下一刻她會知道自己的問題有多幼稚。
「我讀高二的時候,我爸爸就出車禍去世了。」寒沙不習慣跟別人談起家里的事,他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手慢慢地撥著碗里的燕麥粥,像是在撥動往事的琴弦。
沒想到烏龜竟然有這麼悲慘的往事,三更忽然陷人不知所措中。用手握著筷子,她不停地跟他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傷心事,雖然我覺得你的性子慢得像烏龜,跟你在一起簡直是在浪費我的生命,但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對不起!請你原諒我,請你爸爸、媽媽,你的祖宗王八蛋……不對!不對!我平時罵人罵順口了,我不是要罵你祖宗,我是罵你的烏龜孫子……也不對!也不對!我不是要罵你孫子,我是要罵你……還是不對!我是想說……」天啊!她這一生從未像現在這樣狼狽過。
看著她慌亂的樣子,寒沙不經意地笑了起來,被提到往事的傷感也在她莽撞的語言中輕易化解。「我不怪你。」
輕緩的一句話,讓三更的心忽地平靜了下來,她呆呆地看著他,像第一次見到他一樣,眼里竟是迷醉的神采。
平時看他只覺得這只縮頭鳥龜很討厭,現在三更反而覺得自己有時候的行為很偏激,著實有些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犯罪行為。
「我……我有時候是不是讓你覺得很討厭?」搗著碗里已經很爛的燕麥粥,她是在搗著自己焦急的心。挺怕他會討厭自己的,以前沒覺得他對她的看法會這麼重要啊!
寒沙茫茫然地看著她,「討厭你?我以為你很討厭我。」她常常在他辦公室門口使用「夏三更郁悶排泄法」,他以為她特別討厭他,畢竟他悠然的個性看在她的眼中,可能會衍變成魔障的。
說到他的慢性子,和三更那種每天追趕生命的生存法則相比較,她的確排斥到了極點。偶爾她也會檢討自己,做事情是不是太急、太沖、太莽撞。可是從十三歲起到現在,她急沖沖的個性早已養成,想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其實,我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我是說,以前我並不像現在這麼急趕著時間做事。」
她是要跟他說心事嗎?寒沙不自覺地擰起了耳朵,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將他的沉默當成了慢半拍的猶豫,三更徑自說了起來。
「我十三歲那一年,有一天上衛生間的時候突然發現尿液中出現了血絲。爸媽送我去醫院,當時醫生說我得了不治之癥,現代醫學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治療,估計可能將不久于世,為了讓我最後的時光能活得比較快樂,醫生建議爸媽帶我回家。
醫生就是這樣說的,可是听在我的耳朵里他就是讓我在家等死!開頭的幾天,我每時每刻都在想,我要死了,我才十三歲我的生命就要結束了,我甚至還沒有嘗到活著的許多快樂,我竟然就要死了。那段時間我什麼也不做,整天活在恐懼和痛苦之中。」
沒有任何滋味比等死更難受,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死去,躺在床上,你甚至能看到死亡的陰影。想著或許明天,或許就在下一刻,你將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回顧過往,你卻發現生命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印記,你開始懷疑,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活了一生只是為了等待死這一刻嗎?
在不斷的反省中,三更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我要為生命留下印記,即使下一秒我就得離開這個世界,這一秒我也要讓世界記住曾經有個名叫夏三更的女孩存在過。或許我的生命很短暫,但它一定很精彩。」
她沒有再把自己埋藏在死亡的陰影里,她像個沒事人一樣回到了學校。從那天起,她的生命就在跟死神較勁,她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她將短暫的生命充分利用起來。認真地讀書、做功課,和朋友們開心地待在一起,拉著兩個姐姐去參加公益活動,最後她想到了要在死後捐獻出自己的器官。
那時候她天真地想著,即使死于腎病,她的很多器官還是可以提供給其他需要它們的人們。她想留下自己的眼楮在她死後的數年間繼續看這個世界的美好,她希望自己的心能夠在另一個人身上品嘗到她來不及體驗的愛情……
三更的急性子就是從那時慢慢養成的,總覺得自己的生命短暫,所以她把一天當做一年來使用。她要活夠她的一生,這一活就又活了九年。
「不知道是不是特別忙碌的關系,我漸漸忘了自己是個病人。而且我還……」
她猛地抬起頭看到了坐在對面的寒沙,他眉頭微蹙,偏著頭深沉的目光對著她。他的眼神讓三更猛吸了口氣,他怎麼了?她這個當事人說起這件往事都這麼平靜,他怎麼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
「你還好吧?」
他只是搖搖頭,什麼也沒說。從第一次見到三更起,她就帶給他一種無限的活力的感覺。每次看到她,他就覺得世間最強盛的就是生命力了,沒想到她的生命竟然是從死神那兒搶來的。他是經營與死亡有關系的行業的人,看慣了生生死死的人,可是沒有哪個人的生死讓他如此牽腸掛肚。
思緒間,他的心口漲滿了陌生的情愫,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像是最喜歡的東西將永遠消失不見的恐慌。他的手緊握著勺子,緊緊地,像是要捏斷它似的。
「你簽了器官捐獻書。」
三更滿十八歲的當天在父母、姐姐和兩個朋友的陪同下簽了器官捐獻書,雖然整個過程非常繁瑣,但是她卻很高興地為它忙碌著。天知道,她的這份捐獻書將會挽回幾條人命。這是她所有的生日里,最好的禮物。只是,這件事他怎麼會知道?
「你知道?不會是我二姐告訴你的吧?」三更的二姐初二跟寒沙屬于同一個集團,雖然服務對象不同,但也算是同事。可是初二是那種雞婆的人嗎?
寒沙當然不會告訴她,因為對她這個急脾氣小妞很感興趣,所以他特地從總公司調出了她的檔案。檔案上沒說她有病,要是知道……他會很傷心的。
「你的身體……現在還好吧?」
為什麼從他的眼神看來,三更會覺得自己快死了?猛拍自己的腦袋,都怪她說得太快,把最重要的一件事漏說了。
「我忘了告訴你,在那個醫生下了死亡通知單的一個月以後,我爸媽又帶我去另外一家醫院請專家進行會診,結果顯示什麼毛病都沒有,一切身體狀況都很正常和良好,之前那個醫生的診斷純屬誤診。」
「當!」
寒沙手中的勺子掉在了餐桌上,連帶著將一些燕麥粥潑了出來,他忙不迭地前去收拾,這一次動作倒很是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