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天過海 第31頁

「哦,是泠先生。」她驚醒似的掛上電話,笑得微略勉強,「你要出去嗎?」

「昊?他打來的嗎?他說什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泠愔激動非常,「媽媽,他有說過什麼嗎?」

不知所措得看著女兒的緊張,那平日里難見情緒變化的雙眸中流溢的光彩使她原本因泠昊的話略感安定的心又再次著慌。

「不,不是的,是我打給泠先生的。因為你受傷的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他一聲。」

躍到喉嚨口的心又跌到谷底,眼神瞬間黯淡。自己究竟在祈盼什麼?是泠昊趕她走的,他厭惡她至極點,怎可能主動打電話聯絡她?母親探究的目光令她不自在地側身,視線掃過用于裝飾玄關的古董花瓶。

「他怎麼說?」

「他……他……泠先生說他有很忙,恐怕沒時間來看你,要我代為問候你一聲。」

丙然如此,早料到,可是听到的話語仍刺痛自己逐漸冷硬的心。自嘲地笑笑,她並未注意到撒謊者臉上苦澀無奈的微笑。

「媽媽,昊一直很忙,再過一星期我就滿十九歲,以後不用再為我聯系他。」若無其事地說出違背心意的話語,她故意笑得無所謂,「看到樂成了嗎?我們說好要一起出去買零食。」

「他好像正在書房和律成聊天。」害怕自己的謊言會在下一秒被戳穿,做母親的指指書房就連忙朝反方向的客廳走去。

深深呼吸一口屋內沉悶的空氣,泠愔邊用手輕拍兩下臉要自己振作,邊走至書房門口。

「樂成……我是關心你才提醒你,除去小愔是你的繼妹不談,她的個性也不適合你。」杜律成穿透房門的宏亮聲音叫欲敲門而人的人停止所有的動作。

「沒有什麼適合不適合的,我和她沒有血緣關系,哥哥,而且我們在一起很開心。我相信她也是喜歡我的,要不然前天就不會因為我才受傷。」生硬的口吻和隱藏不妥協背後的怯懦,完全听得出是杜樂成鼓起很大勇氣後出口的反駁。

「我不是說過了嗎?小愔似乎曾是不良少女,有一次我看到她在街頭乞討,還有她有個朋友叫阿海的,也是不良少年,前陣子還因娛樂圈的丑聞被官司纏身。」極為焦躁地勸說,兩人的爭論看來已維持一段時間。

「那又怎麼樣?爸爸都說過小惜的本質不錯,再說她和媽媽一樣溫柔,是你不了解她。只要我們願意,我……」

無意听到這些,錯愕之下泠愔粗魯地推開房門,屋內的兩兄弟皆表現出不同程度的難堪,就算是身為社會精英的哥哥一時之間也難找搪塞的語句。

「何必為我起爭論呢?你們兄弟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嗎?何必為我這個外人爭吵。」她最先挑釁地朝杜律成笑笑,「我喜歡樂成,因為樂成彈得一手好鋼琴,更重要的是他喜歡我,願意和我在一起。」

直率得令听者臉紅,泠愔又看向興奮得不知如何表達的杜樂成。

「不過,我的確不適合你,樂成。不沾人間丑惡的你不知道我一出生就是不受人歡迎的污漬,是你們敬愛的媽媽的污點,也是父親那邊泠家的污點。那天我之所以幫你,因為你太懦弱,總需要人保護。」

「阿愔……」被當成懦弱者保護的人張口結舌,浮上清秀臉龐的喜氣蕩然無存。

「所以你們大可不必為我爭吵,我喜歡杜家的每個人,因為你們都對我不錯。」聳聳肩,她不可能說出自己英雌求美的舉動其實只是出于一種逼入絕境的自殘,「好了,大家以後都是好兄妹,樂成,律成是關心你,你要好好向他道歉。啊,還有,我一個人出去買零食就可以,你留在家里吧。」

不給另兩人說話的機會,她逃得飛快,走過客廳時帶倒一把椅子都未自覺。奔出杜家大門,她直沖拐彎處的24小時便利店,在店門前單手撐膝,大口大口喘氣。

自己方才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冷靜後才有點後悔自己的沖動,應該裝作沒听見無聲息地溜走才是比較圓滑的做法。可她的個性就是這麼不瞻前顧後,要不然也絕不會把泠昊逼急,給他機會趕她走。

昊……她仰天嘆口氣,迷惘地蹲在牆角看購物的人們進進出出。其實,街道的斜對面,她從未斷過思念的那個人正在車內凝視她。

中午的時候泠昊從唐逸口中得到泠昊受傷的消息,連飯都顧不得吃他就趕往泠愔的學校。與提早下課去醫院換藥的泠愔錯過,他又打電話回家要老劉找出杜慧瓊的名片,飛車趕往杜家。

莫名其妙的是明明自己就在杜家門口,卻怎麼也沒有勇氣按門鈴,光明正大地探望泠愔。反復的猶豫中,他只能踫運氣似的撥通杜家的號碼,和杜慧瓊說了兩三句話,自己便打消渴望見泠愔的灼痛思念和擔憂。命令自己死心地離去,可被束縛在潔白薄手套內的手指已不願再听那些冷酷的命令,車子遲遲沒有發動。

遠遠地跟在奔出杜家的泠愔身後,少女的一舉一動,每個表情和身姿的變化都與離開他之前一模一樣。

這是在干什麼?跟蹤與偷窺!屬于黑暗世界的無恥行徑自己竟然無法抵抗,泠昊握緊方向盤的手抖得厲害。他該怎麼辦?不想她離開,最後終讓她離開,覆水難收的事實。難道開口承認自己對泠愔的情感真有那麼難嗎?

情感!為什麼會有那麼丑惡的東西煙麼痛苦,那麼骯髒,把兄長和自己推入自我滅頂絕境的莫名東西。不理解,不懂如何處理,他快因日積月累的憎惡以及藏掩不住溢出的思念而分裂成斗爭的兩個泠昊,一個泠昊以冷漠來掩護另一個充滿嫉妒、憎恨、怯懦的自我。

音樂的神令怕是除了音樂他就一無所知吧?看不清遠處蹲在門前泠愔的面容,他的腦海里映現的全是舊時她滿眼的孤寂,以及化為表情的倔強冷傲。

懊怎麼辦?情感的痛苦、思念的痛苦、愛上不能愛的人的痛苦……無預兆地憶起過逝兄長在槐樹下扭曲的俊朗臉龐與寫滿受傷絕望氣息的深情瞳眸。

「……夏日的午後……」

泠送給他的最後遺作,是靈感蹦出的花火還是火焰般灼熱情感的再度閃現用其實是呼之即出的答案,因他整整花了十四年才以切膚之痛的真切體會出來。

陽光、樹、深深且不知為何愛上的那個人,胸臆間有某種從未察覺的情感蘇醒了,于是緊隨而至流瀉出存封于記憶最深處的澎湃音樂。舞蹈在琴鍵上的音符,跳躍成這世界最真實的苦痛情感,而隱于這些苦痛之下的是……

「夏日的午後,

閑散的心清,

淡金陽光的大槐樹下,

彈著鋼琴的美少年……

送給我最愛的人!

滿足與幸福!比起不能親眼觸及的思念,此刻能凝視對方一顰一笑的自己豈不應該感到滿足和幸福?心境如雨後突破密布烏雲的晴朗天空。自己真夠遲鈍,果真是兄長口中不懂情感的怪物,在兄長逝世之後十四年才理解其看似荒謬實則並不應遭受自己鄙視和唾棄的真愛。

用手遮擋今生雙眼,未流淚,只覺干澀得難受。如果現在開口說願意原諒他會不會太遲?如果現在鼓起所有勇氣坦誠自己的心意又會不會太晚?

也許,該是他覺悟的時候了吧,他的手指按下車門鎖的電動鈕。

然而就在那個謎咒即將解開的瞬間,一個美少年闖入他視覺的空間將他拖回不可挽回的痛苦現實。洋溢著閑適幸福心清的鋼琴夏然而止,看到的是再真實也沒有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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