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清點到一段落,瑤兒直起身來,把手中的清單,擱在一邊的小茶幾上,轉身道︰「那不一樣,小姐。」
「哪兒不同呀?不都是要攆我出門?」
「成親是‘于歸’,從這個家到另外一個家,跟被趕出去的感覺截然不同呀!「瑤兒笑著道。
此時門外傳來聲音︰「瑤兒姐,我們送酒菜來了。」
「喔!」瑤兒聞言忙出去開門。三四個丫鬟魚貫而入,將手中托盤的酒菜排到食案上。
「祝弄玉姐姐壽比南山……」
「得了,什麼壽比南山?姐姐我今年才十八,說得我好像八十歲。」顏弄玉從里頭出來,微笑地看著眼前一串丫頭。
「嘻嘻嘻……」她們笑成一團。齊聲道︰「祝賀姐姐芳辰!」
望著七推八擠涌出去的丫鬟們,她的唇邊揚起淡淡的笑意。她不記得自己是否曾有如她們一般無憂無慮,只知歡笑嘻鬧的日子——應該有的吧!只是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哇!都是小姐喜歡吃的呢!」瑤兒上前攙著主子,盡一份侍女的義務。
顏弄玉坐下,望著滿桌的菜。往年都是眾姐妹一起歡鬧通宵,今年或許是嬤嬤挑在白日慶賀的緣故,冷清多了。
看來娘這次很堅持要把她嫁出站,她也知道自己的年紀已經不能再拖了……但是為何一定要嫁人呢?
瑤、這只小麻雀說過很多廢話,但只有一句話說得最入她心——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弛。
不管她現在的皮相如何傾城傾國,終有老去的一天,到時雞皮鶴發……這些來求親的男人還會認為她美麗嗎?
所以還是銀子最好,銀子永遠不會背叛她!即使沒有男人依靠,她也能用這些銀子打造出自己的另一個人生,不必再依靠其他人!
美麗的皮相,有時不是上天的恩惠,反而是一種懲罰。
顏弄玉笑了笑︰「瑤兒,一起來用吧!等會兒小姐我讓你挑你自己喜歡的玩意兒。」
第五章
紅日高掛天空,灰塵在空氣中飛揚,晴空萬里連一片雲也看不見。熾熱的天氣令人揮汗如雨。
闢道上的牲畜個個垂頭喪氣,走起路來無精打采,不管主人再怎麼鞭打,還是懶洋洋地跑兩步停一步。
路旁的青草蒙了層灰,死氣沉沉的,更讓人感覺天氣的炎熱連植物都撐不過去。
嗟踏的馬蹄聲規律地響起,一輛由兩匹馬拉的馬車從官道那頭出現,還有兩位騎士騎著馬跟在車旁。
毒辣的太陽曬在兩名騎士身上,即使戴了斗笠還是汗如雨下,馬蹄踏過的地面都伴隨著幾滴小水漬。
其中一名黑騎士吐了一口氣,頂了頂頭上的斗笠,抬頭望望沒半片雲的藍天,藍得澄澈透明的天空令人極想出言咒罵!
白衣騎士則給人閑散適意的感覺,活像頭上的不是太陽,而是冰塊。
見主子熱都不喊一聲,胡剛只得把到嘴的抱怨吞下肚子。
後頭又不是有仇家追殺,晚上趕路也可以吧?真是——
「你到底還要走多久?!為何非要在白天趕路?你存心整我呀!」
奧?胡剛一驚,以為自己不知不覺把心里話說出來了。
翟子慎轉頭看向馬車,刻意放緩駿馬的腳步,與馬車平行。
「我希望早點回去。」
原來是弄玉小姐。胡剛松了口氣。就說嘛,他怎可能用如此不敬的口氣對公子說話?
顏弄玉拉高車簾子,一雙美目都快眯成一條線,只因為陽光太耀眼。「快點回去做什麼?反正我都給綁來了!身無分文能自己跑回去嗎?」
懊死的翟——很好,至少她現在知道他姓「翟」,而非「狄」,不會罵錯人——子慎!就知道嬤嬤反常的舉動沒好事!
竟然在飯菜里下迷藥!到底是誰讓嬤嬤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對付自己女兒?
雖然胡剛這些日子以來,胡剛已經有些習慣于顏弄玉人前人後不一的言行舉止,但還是很難適應她用絕美有氣質的外表,吐出與「氣質」兩字完會搭不上邊的語氣。
翟子慎看著她氣呼呼的臉,笑道︰「難說。」
「那我還真得謝謝公子這麼看得起弄玉嘍?」
「好說。」翟子慎微笑地一拱手。
「說你的頭!」顏弄玉一見他的笑臉就怒從中來!最可惡的是,她多年攢下的積蓄就這麼全部留在萬花樓?!這個男人是白痴嗎?她的金銀珠寶——她的心好痛!
嬤嬤為什麼會把她交給這種人?該不會是因為翟子慎答應把她的積蓄全部留下的緣故吧?那這男人究竟為了什麼帶她走?
翟子慎胯下的駿馬嘶鳴一聲,走兩步退一步,配合著馬車的速度。
「進去吧!陽光炙人。」他一笑地建議。
「那就把馬車停下。瑤兒跟我都快熱死在車廂里了!」
車廂里的空氣悶熱,外頭的熱氣又不斷吹進,活像有火在烤似的。翟子慎再不把馬車停到涼爽的地方去歇息,她與瑤兒就快被烤成人干啦!
翟子慎抬頭望了望天,「再忍忍吧。」
「本小姐已經忍很久了!」顏弄玉忍無可忍地跳下車來。
「弄玉!」翟子慎連忙勒住馬韁,生性馬蹄一不小心掃傷她。胡剛見狀也立即靠過去,把馬車的韁繩勒住。
「你做什麼!」他皺眉地下馬。
顏弄玉仰望高了她半個頭的男人︰「換你上車,我與瑤兒騎馬!」
「你會受傷的。」他輕聲說道。
「再待在車里,我也會被烤死!」她毫不退讓。
兩人堅持不下的當兒,馬車里的瑤兒探出頭來,滿面通紅。「小姐,公子,可否先找個涼蔭讓瑤兒出來休息?瑤兒快撐不下去了。」
顏弄玉聞言立即轉身扶瑤兒到車夫的位置上透透氣,看到瑤兒病懨懨的模樣,她轉頭瞪著翟子慎︰「你再不找個地方停下,休想本小姐再動一步!」
他沒說話,示意胡剛往前找個涼爽的地方。他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她照顧自己的侍女,直到胡剛回來領眾人休息。
胡剛在樹下墊了草席,讓瑤兒能靠著樹干而不弄髒裙擺。
「抱歉,公子,瑤兒耽誤了您的行程……」
「沒什麼好道歉的!」顏弄玉弄濕了手巾給她擦臉,「他若不像個采花賊迷昏我們,今天行程便不會耽擱!追根究底,自作孽!「
「小姐……「瑤兒見主子嘴硬的模樣,實在很怕公子一怒之下拋下她們。
她們兩個弱女子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連現下到了哪兒都不清楚,萬一真的被拋下,怎麼找路回萬花樓呀?何況小姐的美貌很容易引來麻煩。
「公子,我家小姐只對親近的人直言,希望您別見怪……」
「誰跟他親近!」顏弄玉听到瑤兒這麼說,紅暈浮上雙頰。「我這叫做忍無可忍,以致直言不諱!」
翟子慎正在安撫自己的愛馬,對她的反駁置若罔聞。「胡剛,將天璇帶到那邊樹下歇息。」
「是。」胡剛牽著所有的馬到另一邊樹下去系著。
「你也喝點水。」翟子慎走了過來,解下腰間的水袋遞給顏弄玉,「別只顧著你的侍女,連自己也倒下了。」
他也坐下,恰恰坐在她身邊。
顏弄玉渾身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挪。
「瞧你的臉也紅得像猴子——」他伸出手拂去她額邊幾絲不听話的青絲。
「猴子……」這是什麼形容詞?!顏弄玉瞪向他,卻見他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眼眸中的深意令她霎時忘了抗議,頓了頓了才想起來繼續道︰「咳!哪有人用猴子形容女孩子的臉?」
「不然該怎麼說?」翟子慎順手模了模她的額頭,「你也躺下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