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醒來後,發現自己身受箭傷,失血過多,為了取出穿胸而過的斷箭,他強撐著最後一分力氣,把戰甲月兌掉,這時候,丹藥和書自懷里掉出來,他不知道那瓶是藥還是毒,但直覺仰頭,把它吞進肚子里,一股暖氣自月復間緩緩上升,他睡著了。
他最後的念頭是,我得救了。
當時他身穿戰甲,換言之,齊玫容並沒有說謊?可……如果她沒有說謊,那麼說謊的是……他轉頭望向床上的母子。
會嗎?婉婉沒道理這麼做,如果他是大將軍,他可以給她和兒子更好、更安定的生活。
齊玫容說他的名字叫做程曦驊,說他是個大將軍,說他有父母在京城,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相信,只除了那句我們只是朋友。
他們只是朋友嗎?既然如此,為什麼她說話的時候,臉上流露著濃濃的悲傷?為什麼問他與婉婉的事時,強忍著哽咽?
那樣的傷心是裝不來的,他與她,究竟是什麼關系?
一個接一個問題從腦海中蹦跳出來,他是誰?!為什麼會在這里?導致他失憶的原因是什麼?一張一張的臉孔出現、隱沒,一幕一幕片段記憶跳出,又瞬間消失,他努力想抓住些什麼,但……徒勞無功。
而且自從齊玫容離去後,他就怎麼也無法定下心,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要從腦袋里沖出來似的,他從來沒有這樣迫切的想要記起過去的一切。
低頭,撫模齊玫容還給他的匕首,心亂無比。
兒子睡了,婉婉在床上輾轉睡不安穩,她不時朝他望來。
他知道她心慌,自從齊玫容來過之後,婉婉就天天擔心他會離開,擔心這個家破碎,連夜晚也要他守在身邊。
他能夠理解她的憂心,畢竟這個家能走到今天,並不容易。
只是齊玫容的臉孔不斷出現,曾經滿懷怨恨的那個家,呼喚著自己,她說他的死訊令父母痛不欲生?怎麼可能?他的父母親應該希望他早點死掉的,不是嗎?
追根究底的迫切,他恨不得立刻想起所有的事。
這時,噠噠馬蹄聲響起,聞音辨位,他們是朝自己家的方位前進,約莫二十幾個人,每個人都身懷武藝,否則策馬狂奔,呼吸不會如此輕緩。
他把匕首納入懷里,書冊和長命鎖收妥,吹滅燭火、快步走到床邊,對婉婉低聲道︰「有人來了,你安靜待在屋里,別發出聲音。」
婉婉身子微顫,輕輕點頭,反手握住他的手,低聲叮嚀,「小心。」
程曦驊點點頭後,大步走出院子,像柱子似的高大身軀往門前一站,戰神的模樣再現江湖。
他靜靜地等待夜行人的大駕光臨。
很快,短短數息功夫,一群人已經來到屋前。
領頭的是和齊玫容一起出現過的乘風,身後那隊人馬在乘風拉住韁繩時,同時扯緊韁繩,紛紛下馬。
他們訓練有素地把程曦驊團團圍住,氣勢驚人,但是他不覺得危險,因為他們身上沒有一絲敵意。
一名穿著青衫的男子快步走到他跟前,與他眼對眼、面對面。
皎潔的月光照亮了他眼底的激動,明明是感動,可他說出來的話,霸氣凌人。
「好個程曦驊,你居然在這里整整躲了兩年,你知道我們這段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你知道彎彎是怎麼自苦的?你知道我們心里有多少罪惡感,我們有多恨自己?你這個沒良心的家伙!」
程曦驊在他一連串的質問中,找到了關鍵的名字,他直覺想問彎彎究竟是誰,可是對方並不給他機會。
齊柏容說完,將手中長劍往空中一丟,一道銀光閃過,程曦驊下意識伸手去接,于是那柄長劍落在他手里。
齊柏容用力一掌拍向胸口,沖著程曦驊怒道︰「來!往這里刺兩劍,把我欠你的通通要回去。」
「王爺,不可!」數名黑衣人上前一步,企圖阻止。
「住嘴!我把命還他,我已經寫了奏折呈給父皇,這個鎮北王是他的,我不要!」說完,齊柏容轉頭面對程曦驊,咄咄逼人的再道︰「我不要虧欠你那麼多,不要天天活在愧疚當中,我不要彎彎為了你,夜夜淚流滿面,快!你多刺我幾劍。」他激動無比,眼中泛起紅絲。
他想過幾百次與程曦驊再見面的情況,卻怎麼都沒想到,會是這副情形。
程曦驊望著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凝聲問︰「你是誰?」
「我是誰?哦,對厚,你忘記我了、忘記彎彎,也忘記這些跟著你出生入死的同袍弟兄,你連自己都忘記,真厲害,一忘天下無難事,一忘解千愁。可是在你娶妻生子,日子過得無比愜意的這兩年,你知不知道彎彎為了你,放棄後宮的好日子,跑到北疆來吹風淋雨?
「對別人而言,北疆的寒冷尚可忍受,但是對彎彎來說,這種冷,會要了她的性命,可是她不管不顧,盡避滴水成冰,她還是要騎馬四處為人看病,你以為她當真這麼熱愛行醫?
錯!她是想要找到你,她想為這個你付出所有心力的北疆百姓造福,她想要一個村、一個村的慢慢走,把北疆每個百姓都看過一遍,說不定就能夠找到你。
「彎彎明明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怎麼會為著一個男人笨到這種程度?就算找到,卻已經過了十年、二十年呢?就算找到,你的心已經變了呢?就算找到,如果找到的只是一副白骨呢?我這樣問她,你知道她怎麼回答的?她說沒關系,找到就好,她還說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她沒辦法為自己打算,就當是相欠債,她欠你那麼多,今世不還清,下輩子還得從頭再來。
「見鬼了,她哪里欠你,明明就是你欠她,一直一直都是你欠她,你對她不好,你是徹頭徹尾的大壞蛋,我為什麼要和你這種人當兄弟,為什麼要把你當成莫逆之交?!快快快!你刺我兩劍,刺完了,我就要動手替彎彎討回公道!」
他哇啦哇啦說一大堆,听得程曦驊都懵了,天底下竟有這樣一個女子深愛著他,他卻將她忘得一干二淨?彎彎、彎彎……那他呢?他也愛她嗎?不愛,她的長命鎖怎麼會在他頸間,可是愛……既然愛,為什麼他要帶著婉婉私奔?
「動手啊,為什麼不動手?!」齊柏容上前兩步,挑釁的將胸湊到劍鋒上。
「王爺,萬萬不可!」黑衣人齊聲大喊。
有人當著程曦驊的面,雙膝跪地,哽咽道︰「將軍,你快想起來吧,努力想起來,想起過去將軍和我們把盞同歡的日子,想起將軍每晚在燈下看公主寄來的信,笑得滿目瘡痍的樣子,想起將軍馳騁沙場、快意江湖的歲月,將軍,您認真想想啊!」
如果往將軍腦袋敲幾下,就可以把將軍敲醒,當場會有二十人甘冒大不韙罪名,用力敲上。
程曦驊看著他們,心里卻在咀嚼那句——
看公主寄來的信,笑得滿目瘡痍……
「閉嘴,他才不會想啦,他現在有女人在抱,連兒子都有了,他日子過得幸福安逸,快活得不得了,干麼想?快!刺我兩劍!」說著,齊柏容又搶上前,舉臂逼迫程曦驊還手。
程曦驊丟掉長劍,一躲再躲,他沒道理殺他,因為兩人無怨無仇,也因為他說他們是兄弟、是莫逆……
包多的畫面閃過,速度比他閃躲齊柏容更快,一幕一幕接一幕,片段的、散亂的,他的頭痛如絞,但拳腳上沒放松,迎接著齊柏容緊接而來的拳頭。
突地,一個不小心,齊柏容一拳狠狠打上程曦驊的臉,強大的撞擊力,他凌空飛起,落下時,背脊重重撞上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