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封街架設的鐵棚下,新人和賓客們一一就坐,席開百桌的婚宴正熱熱鬧鬧地展開。
好不容易有頓大餐,夏蓳喜孜孜地右手挾萬巒豬腳、左手拿帝王蟹腳,鼻子吸著佛跳牆四溢的香味,烏溜溜的大眼還盯著紅蟳米糕,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她開心張嘴,正打算大快朵頤,腳底忽然傳來一陣涼意,緊接著有人猛戳她的腳。
喝!哪個不怕死的色鬼膽敢躲在桌底月兌我的鞋、戳我的腳?!可惡!
「小蓳,醒醒!」
醒?
她眼楮一睜,哪還有什麼山珍海味,映入眼簾的只有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果然好夢易醒。
「小蓳?」
「步爺爺?」
她揉揉眼坐起身,茫然地望著站在床尾的老人。
「步爺爺,您怎麼進我屋里的?」夏蓳立刻想到一個可能。「我知道了,肯定又是我粗心大意忘了鎖門!不過,您又沒來過,怎麼知道我住——」
「小蓳,虧我那麼信任你,把最重要的事托付給你,結果你卻……唉,我對你真是失望啊!」
看見老人家唉聲嘆氣的傷心模樣,夏蓳也跟著心酸,只覺得自己真的十惡不赦,偏偏一時又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哪件事言而無信了?
「你不是答應要幫我照顧我孫子?」
像是讀出她心里的疑惑,步爺爺一臉哀戚地凝望她,那眼神直教人慚愧。
「是,我是答應過。」夏蓳苦著一張臉。「可是……」
「當初你拍胸脯跟我保證,絕對不會讓我孫子一個人孤苦無依,會像待我一樣,把他當自己親人照顧,要我安心。原來你只是敷衍我老人家,對我孫子根本不聞不問,真教人心寒哪……」
不曉得是不是心虛使然,夏蓳對上老人哀怨的眼光,倏地打了個哆嗦,渾身發寒。
「步爺爺,我發誓真的沒有敷衍您的意思。」
她立刻舉手起誓,渾沌的腦袋里彷佛有些很重要、卻一時忘記的東西正逐漸匯聚成形……
「只是……我原先以為讓您那麼掛心的孫子年紀很小,既然他在世上只剩您一位親人,有什麼萬一用不著您拜托,我也會義不容辭照顧他。問題是我前天見到他,發現他年紀一點也不小,還是位大總裁,我怎麼也看不出他哪里需要我照顧?所以我才沒——」
前天?
對了,前天才參加了步爺爺的喪禮……
那……現在站在床尾的是……
望著老人雙手垂立身側,一身藍緞壽衣,幽怨地在床尾飄呀飄的模樣,夏蓳驀然瞠大雙眸——
「媽呀!表啊~~」
第1章(1)
夏蓳拿起黑色發圈,將有點自然鬈的蓬松長發綁成一束,在立鏡前看著身上的黑色針織洋裝,確認裝扮上沒半點差錯,再看了一遍訃聞上寫的公祭地點才出門。
大一時,她在姨丈開設的老人安養中心打工時就認識的一位好朋友,半個月前因為心肌保塞過世了。
他叫步知秋,享年七十有一,和她算是忘年之交。
步爺爺雖然年紀長她四十多歲,但是思想開明、見識淵博,兩人之間沒有代溝,還有喜歡慢跑、愛看棒球等等共同興趣,不見面時也會用e-mail連絡。
她一直以為步爺爺身強力壯,肯定能當百歲人瑞,兩人的友誼還能長長久久,沒想到前一天還和她在棒球場上為支持隊伍搖旗吶喊的人,過了一夜居然就和她天人永隔。
坐上公車,夏蓳用力吸了口氣壓抑鼻間的酸澀,免得一掉淚就止不住。
她沒忘記,步爺爺曾笑她開懷大笑的模樣亂沒氣質,像只咯咯叫的母雞,偏偏那笑容又最討人喜歡,有什麼不如意或難過的事,只要一見到她的笑容就忘了,還會莫名其妙跟著她一起開心。
所以她決定,待會兒一定要忍住淚,用步爺爺最喜歡的笑容送他最後一程,讓他開開心心到西方極樂——雖然姨丈說她這個愛哭鬼絕對做不到。
話說回來,步爺爺明明說他在世上只剩一個「不懂事又需要照顧」的孫子,雖然留了個緊急連絡人的電話,但她和姨丈都認為對方頂多是步爺爺的老友或遠親,恐怕出不了多少力,已經做好要出面幫他安排後事的打算。
想不到,電話打過去竟然是一間律師事務所,接到通知的當天便辦好所有手續領走步爺爺遺體,速度之快連她得到消息就搭車從台北南下,也趕不及見步爺爺最後一面。
她拜托姨丈和對方連絡,希望能在步爺爺封棺前再見他一面,結果對方無消無息,連參加告別式都規定要有帖子才能入場,好險姨丈收到一張,二話不說便讓給她。
下了公車,步行來到會場的她一路上已經看見不少百萬名車,沒想到會場外還有警察維持秩序。
「這是什麼情況?難道我跑錯地方?」
夏蓳嘀咕著拿出帖子核對地址,的確是這里沒錯,便把帖子拿給門口的保全人員。保全放她通行,進去一看,禮堂上擺的確實是步爺爺的照片。
只是照片里的步爺爺一臉端肅,看來頗具威嚴,跟平日那個會和她插科打諢的老頭一點也不像,要不是下頭寫的名字沒錯,夏蓳真懷疑那是和他性格迥異的孿生兄弟。
她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環顧周遭,男的西裝筆挺、女的典雅華貴,還有幾個她在報章雜志上見過的熟面孔,出席的好像全是名流之輩,和她記憶中總是休閑打扮的步爺爺完全不同。
難不成步爺爺住進安養中心前,其實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先生,請問你知道步知秋老先生生前是從事什麼行業嗎?為什麼那麼多政商名流來參加他的告別式?」
瞧見副總統、行政院長連袂走進禮堂時,夏蓳再也按捺不住滿腔疑惑,忍不住好奇問鄰座的年輕男子。
「我是小姐,不是先生。」
羅蜜鷗大方比比襯衫下雖然不大,仔細看還是能發現微微凸起的胸部。
夏蓳一臉尷尬。「對不起!我——」
「沒關系啦,誰教我穿著太中性,長得又像花美男,你不是第一個弄錯,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我已經習慣了。剛才來的路上還有星探攔下我,問我有沒有意願當男模,有支男性沐浴乳廣告非常適合我——呵,不好意思,我好像離題了。」
羅蜜鷗意識到自己太多話,趕忙將話題扯回。
「你問步老先生是吧?你不知道嗎,他是第一個由亞洲人創立,並且獲得好萊塢巨星青睞,進而展店全球的『吉兆精品集團』創辦人。他在退休前可是各黨派政治獻金的最大金主,又是商界有名望的前輩,大家來送他最後一程也是理所當然。」
「吉兆——」
夏蓳倒吸了一口氣,就算自己平日不買名牌,也听過赫赫有名的「吉兆精品」。
書店里隨便一本時尚雜志翻翻,都能瞧見與它有關的消息,且當紅明星身上絕對找得到它的商品。
這麼一個全球知名品牌的創辦人,是那個平日和她稱兄道弟的老爺爺?
身價如此不凡的人,會放著都市里的五星級安養中心不住,跑來偏僻鄉鎮里的小安養中心度過余生?
「小姐,你的玩笑實在太夸張。」夏蓳不信。「步爺爺怎麼看也不像你說的那種有錢人。」
「玩笑?你去問場內其它人,答案一定和我一樣,我可不敢拿死人開玩笑。」
羅蜜鷗在胸前比了個十字,反過來好奇地打量她。
「听你的說法好像和他熟識,又有步家發出的帖子,怎麼會不知道他的身分?」
這可把夏蓳問倒了。
她是和步爺爺很熟沒錯,可是步爺爺和一般愛講當年勇的老人家不一樣,對自己的過去幾乎只字未提,加上她也不愛探問隱私,住進安養中心之前的步爺爺做過什麼事,她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