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上眼,緩緩平靜呼息。
「你還好吧?織心,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頭暈嗎?」方斯文擔憂地問。
「我沒事。」她揚起羽睫。
她以為自己會看見方斯文寫滿關懷的臉孔,但攫住她視線的,卻是另一個男人,一個她料想不到會出現在此的男人,一個她以為此生不會再相見的男人。
季石磊。
他怎麼會在這兒?
她震撼不已,下意識地往後退,縮進方斯文溫暖的懷里,她看見季石磊瞳心一黯,神情冷凝。
他回台灣了?什麼時候回來的?他來看她的嗎?他看她多久了?把她的脆弱悲傷都看清楚了嗎?
石頭。
她的心吶喊著他,回憶在腦海里翻涌成潮,她以為自己早已埋葬的情感,悄悄地澎湃。
石頭。
她無法喊他,言語在唇畔死絕,她好怕這一喊,把所有不該喚回的都喚回,所有藏得最深的,都浮上海面。
「季……石磊。」她終于打招呼了,卻不復往昔的親昵,只有客套的禮貌。
他的表情更冷了,她甚至可以在他眼里看到隱約的恨意。
他恨著她嗎?恨她當年移情別戀?
他是該恨她的,如果是她,也會恨,或許比他恨得更深更強烈……
「織心,好久不見。」他淡淡地回應。
「你是來吊唁我爸爸嗎?」
他微微頷首。
她目送他,看他在父親靈前捻香行禮,然後默默走向她。
她跪在地上答禮。
「請節哀。」他嗓音喑啞。
她點頭,以為他會就此離去,他卻彎下腰來,目光與她平視,她咬緊牙,漠然回望他。
視線膠著,空氣中曜動著不尋常的火花。
他深深地凝視她好片刻,忽地轉向她身旁的少年。「還記得我嗎?璇風。」
「你是誰?」艾璇風早看出不對勁,好奇地問。
「我是季石磊,以前曾經寄住在你們家,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真的?」艾璇風茫然,看姊姊一眼,後者一動也不動,面無表情。
「你大概已經忘了吧?我離開那年,你才五歲。」
「你跟我姊姊很熟嗎?」艾璇風探問。
「我愛過她。」季石磊回答得很坦蕩。
「嗄?」艾璇風一愣。
「我們談過戀愛,甚至有過婚約,你姊姊曾經答應嫁給我。」
「你——別跟我弟弟胡說八道!」艾織心再也無法保持冷靜,眸光狠狠朝季石磊瞪去。
「我說錯了嗎?」他意有所指地反問。
她咬唇不語。
「織心,」他驀地柔聲喚她,幽深的眼潭映著她雪白的容顏。「整場版別式,我都沒見你掉眼淚,你在逞強嗎?」
「你——」她狼狽地震住,想反駁,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這算是關心?還是調侃?
他又轉向她弟弟。「璇風,你今年十五歲了吧?」
「嗯。」
「你是個男子漢了,要學會照顧你姊姊,好好保護她。」他溫聲叮嚀。
「我當然會!」艾璇風保證,猛力點頭的動作頗有示好的意味。
艾織心不覺蹙眉。連她這個粗線條的弟弟也抵擋不了他的魅力嗎?
「織心。」他又喚她。
他到底想干麼?她心弦一緊,揚起下頷,故意以一種冷漠高傲的神態迎視他。
他自嘲地牽唇。「我會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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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變了。
在告別式會場,他一直默默觀察著她,素雅的黑色洋裝將她臉色襯得蒼白似雪,比起十年前的健康活潑,現在的她外表多了幾分柔弱韻致,看來楚楚可憐。
可外表雖縴弱,個性卻似乎比從前更倔了,在父親的葬禮上,一滴眼淚也不流,堅強地送往迎來,周全一切。
若不是她最後的暈眩,他甚至會誤以為她不如她弟弟傷心,他會以為,她習慣了生死無常。
原來她還是悲傷的,只是她已懂得假裝,不讓任何人識破自己的軟弱,她本來就是個高傲愛逞強的大小姐,如今又更傲了。
是歲月教會她這些的嗎?
她仍然高傲,卻不似從前的天真銳氣,而是蘊著一股世故的圓熟。
他真不知該喜該憂。
話說回來,他又憑什麼為她喜或憂?他什麼也不是,只不過是個她顯然不想再有任何牽扯的前男友。
在她心里,他已經是過去式了嗎?
那麼,他為何不能讓她也成為自己的過去?
真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季石磊緊緊地掐握掌心,拳頭硬如石,壓抑著滿腔郁憤。他以為自己能夠在她面前裝不在乎,沒想到卻是她比他還瀟灑。
「我想回美國了。」他澀澀地對好友吐露心聲。
為了替他接風洗塵,程予歡與新婚妻子方雪準備了一頓豐盛晚餐,程予歡在業界號稱「美味魔術師」,是極受歡迎的主廚,他的料理自是一絕。
只是季石磊總有些食不知味,飯後,他與好友一起品嘗美酒,終于下定決心。
「你要回美國?這麼快?」程予歡很驚訝。「我以為你這次回來,是看有沒有在台灣發展的機會。」
「我本來是這樣想的。」季石磊坦承。「有朋友也希望我回來合伙開公司,只是我想想,做我們這一行總是要為了案子在全世界飛來飛去,反正也很少待在家里,住美國跟住台灣有什麼分別?」
程予歡听了,若有所思地注視他片刻。「我看問題不在這里,而是你在台灣,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了吧?」
他默然無語。
「你去過告別式現場,見過艾織心了嗎?」程于歡問。
「嗯。」
「你有什麼感想?」
「感想?」季石磊苦笑。他能有什麼感想?「她變了很多,長大了,真難想像她以前跟我比西洋劍時,還常常耍賴。」方唇微微一牽,勾勒著幾分懷念與惆悵。「除了未婚夫以外,她身邊還有另外一個男人,看得出來很關心她。」
「所以你就覺得沒有自己介入的余地了?」
「我沒有立場。」關心也不是,恨她也不是。「我會去參加她的婚禮,至少親眼看著她出嫁。」
「瞧你說話的口氣,像她哥哥似的。」
就某種意義來說,他的確是從小看她長大的哥哥。季石磊自嘲地思忖。
程子歡為兩人又各斟了一杯酒。「話說回來,你認為還會有婚禮嗎?」
季石磊愣了愣。「你是指織心必須為父親守喪三年嗎?我想他們應該會選擇在百日內趕辦完婚事。」
「那當然也是一種可能,不過也可能就此取消婚禮。」
「為什麼?」季石磊不解。
「這件事也是我朋友跟我說的,他跟張世展有些交情,兩人是多年的老同學了。」程予歡頓了頓。「他說張世展其實還有另一個女人。」
「什麼?」季石磊驚駭。
「對方在張家的珠寶店工作,據說他們已經暗中交往好幾年了,只是張家嫌女方家世不好,一直不肯讓她入門。」
「你的意思是張世展劈腿?」季石磊不敢相信。
程予歡點頭。「不但劈腿,我听說對方連小孩都生了,是個小女生,張家不認。」
這算什麼?那家伙也未免太可惡了吧!季石磊愈听愈驚,勃然大怒。
他絕不允許織心嫁給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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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你不能嫁給那種男人!」
艾璇風抓著一本八卦周刊,怒氣沖沖地沖進艾織心的辦公室。
這本周刊一早才熱騰騰地出爐,他到學校便有同學幸災樂禍地拿來問,封面故事的主角是不是他未來姊夫?
「听說你未來姊夫早就有個地下老婆耶!而且人家好委屈,生了小孩都不能進張家門,喂,你們這種豪門世家就是這樣欺負一般老百姓的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