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妖想吃人還講究說詞的。
她哪里好吃了?她承認自己完全就是洗衣板的身材,下口只會磕到牙,再說了,傳說中那些個妖魔鬼怪不是想要什麼就下手去搶,哪管過人類的想法?
他這「有商有量」、「客客氣氣」的佔地為王,什麼意思?
他把臉逼到她眼前,一副心高氣傲的嘴臉——
「別用那種看待山精小表、魑魅魍魎的態度藐視我這大妖!」妖也有妖道,也敬老尊賢的。
「還大妖呢,有什麼了不起的?連人都不是。」
不能怪她看不起他,沒听過那白素貞想成人,歷經了千辛萬苦修煉也沒能如願,她只听過妖想入人道,可沒听過人想入妖道的。
不是她想諷刺,可多少山精鬼怪吃人喝血的為的不就是想變成人?
茶樓里說書的說的那個什麼唐僧,許多妖魔鬼怪為了想吃他一塊肉而打得頭破血流,不過她又不是唐僧。
他顯然能窺知陰曹的想法,陰陰一笑,暴躁的刮起一陣風,搧了她一頭一臉,搧得她披頭散發,屋里的瓶瓶罐罐也因為這樣而乒乓作響,听得她心驚肉跳。
「我警告你,你要是打壞我屋里一樣東西,你就給我賠!」跟只妖還客氣什麼,所以她氣勢足得很,可是他有求于她,又不是她去求他來的。
「也只有無知的人,才有這種自以為是的想法。」他沒把這丫頭片子放在眼里,真不行,強取豪奪就是了。
若不是為著大妖的面子,他何必跟一介凡人在這里浪費唇舌?
「我承認我書讀得少,你有知,你厲害,你聰明,我不管你怎樣,離開我的屋子!」模著被搧了一頭一臉狼狽的自己,她還真不敢再嘴硬。
這家伙目中無人,脾氣又暴躁,為了逞一時之快,毀了家當,傷了自己,還真是沒必要。
妖怪要能說理,人也不需要衙差了。
他嗤笑。
陰曹撿起幾樣掉在地上的東西,忽然想到一件事,「慢著,你是怎麼進我家的門的?我可是供奉了門神的。」
她本是沒有宗教信仰,但是自從跟著三花神婆討生活後,多少明白信仰的重要,早上三炷清香是一定少不了的,不是有個說法,說有燒香就有保佑嗎?
宵小進門,她沒話說,但是妖魔鬼怪……她家的門神也太偷懶了。
他一臉少看不起妖的表情。「兩個由人類化成的神,又不是什麼高尚的神格,還攔得住我?」
好大的口氣!她對他的驕傲自大又刷新印象了,只是他既然這般厲害,何必來求她一個人類的血和生氣?
「跟你客氣,是給你面子,若我直接奪舍,哪用得著這麼麻煩。」他吊著眼楮睨視她。
人類不過是最不起眼的生物,生命短暫得跟蜉蝣一樣,受七情六欲煩擾,最後等著的不過是無常,他半點都不稀罕。
他的生命雖不是無窮無盡,但是活上個萬把年也不是難事,可誰讓他的金身讓人毀了,只剩一縷精魄,他靠這縷精魄暫時維持不滅,如今衰敗殘喘,這個人類要是堅持不肯給她的血,他離滅只有一線之遙。
至于奪舍,現在的他還真的做不來,他連吃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跋不走不請自來的妖,陰曹念了《金剛經》和《往生咒》,想驅逐他,他卻冷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一個六親不靠的小泵娘,又是個丑八怪,倒是懂得不少。」
你才丑八怪,你全家都是丑八怪!
她身為人類,六親不靠,無親無故,已經夠不幸的了,還讓這妖拿這點來嘲笑她,她想要自己小小年紀就什麼旁門左道都懂上一點皮毛嗎?還不是拜這些年一個人生活血淋淋的教訓所賜。
她真是叔叔嬸嬸都不想忍了。
她姓陰,叫陰曹,這名字不只很俗,念起來還陰氣森森,更不是凡人會有的名字,真不知當年她阿爹阿娘是怎麼想的,給一個女娃兒取了這樣的名字。
她抗議過,也鬧過別扭,但阿爹說,陰曹是承載了兩家人的希望,繼承父親和母親兩家的姓氏,她阿爹和阿娘都是家中的獨子、獨女,談婚嫁之前就已經說好,生下來的第一個孩子不論男女都要繼承兩家的姓,借以延續後代。
話說得是冠冕堂皇,但就像所有的老話本一樣,她阿娘一過世,阿爹用陰家不能後繼無人當借口,很快娶了後娘,祖母只能收拾兒子的爛攤子,將她帶到膝下去養,這種日子其實也沒能過多久,因為後娘生了個兒子,祖母如珠如寶的寶貝著,她便成了爹爹不疼、姥姥不愛的亡妻之女了。
又因為那時的她實在太小,後娘怕眾口鑠金,人家講話,明著也不敢對她怎樣,但是在物質和精神上的漠視對一個才幾歲的孩子來講,卻讓她辛苦得幾乎快活不下去。
就在這樣被忽視的情況下,她好不容易熬到八歲,有一天三花神婆上了她家,也不知阿爹後娘跟她說了什麼,自己就被帶到了樹城這小不拉嘰只有九個村莊構成的小城。
神婆住的村子叫煙花村,是九個村莊里規模最小、人最少的村落,整個村子的人加起來不到百人。
三花神婆告訴她,她爹答應每個月定時會給她送來食宿費用,直到她及笄為止,往後她就跟著她住。
大人以為她年紀小,什麼都不懂,她卻知道自己被遺棄了。
她很不安,但是不安能跟誰說?
其實她也知道,現在每天要鎖門、帶著鑰匙出入,就是因為那深深的不安全感。
有段時間,她是和三花神婆住一起的。
可也就那麼兩年。
她不忍神婆不到兩年時間,頭發都花白了,一滿十歲,便讓神婆用她阿爹給的銀子去向村長劃了塊地,茅屋現成的,稍微整修後能住人了,她就搬出來自己獨自生活。
第一章 與妖同住(2)
她知道,神婆沒說的是她把自己那點多年積攢下來要養老的體己錢,也給賠上這間泥茅房。
三花神婆嘴上什麼都沒說,卻紅著眼眶拼命責怪自己無用,上不了台面的道行,護不住她,躲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拭淚。
這不是沒辦法嗎?
若是說她這近十年的人生里有那麼一個人伸出溫暖的胳臂和借出溫暖的懷抱,讓她享受到有人疼惜的滋味,那只有三花神婆一人,讓她能哭,讓她能笑,還會把飯桌上僅有的一塊肉給夾到她的飯碗里,還說自己不愛吃。
這麼難得的溫暖,她舍不得把它毀了。
要是她的離開能還給神婆寧靜,那麼她孤獨一個人又有什麼不可以?
她一住進神婆的屋子,一開始無事,但是用不了多久時間開始鬼影幢幢,老是听到有人在走動或是說話的聲響,她無感,看不到听不見,卻苦了和她過日子的神婆,神婆每天睜眼到天亮,就怕那些妖鬼精怪抓走她。
三花神婆居無寧日的熬著,她看著神婆以可怕的速度憔悴下去,甚至暈厥在路上,她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所以,她告訴神婆她想搬出去自己住。
三花神婆再不舍,強忍著淚,也只能默許。
她獨居的這些年,在三花神婆強力的護佑下,平安的過去了,那些個神婆口中的鬼祟反正她看不見听不到,方圓幾里人都知道神婆是個護雛的,誰敢動她撿回來的這個「小子」,她就跟誰沒完。
自己也總是報喜不報憂,于是,日子就這樣跌跌撞撞的走過來了。
無論《金剛經》還是門神都趕不走他,可陰曹還是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她選擇漠視。
陰曹不知道這妖在幾天後,發現自己半透明的身子因為和陰曹同居一室,無意中汲取她的生氣,竟然漸漸恢復了一點實體的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