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歲守護神(上) 第4頁

一般的作坊學徒是沒有工資的,只有到年終及節日時能發點紅包意思意思,或是請吃一頓飯,所以大匠招人,還許了三十個銅板的工資,算是十分豐厚。

至于管不管吃住,並不在陰曹的考慮範圍內,樹城到煙花村也就十幾里的路程,她當天來回綽綽有余。

那麼自己夠不夠格?

咳,她的身板雖然單薄,看起來沒有三兩肉,但一些粗活兒可難不倒她,也算有一把力氣,所以不去試一試怎知道行不?

那是三十個銅板耶。

明早,她要早點進城,今天一定要養足精神,明天一早才好趕路。

她一頭倒下,卻忽然想到什麼,身子一個打挺,靈活的彎腰往炕的邊角往下模去,熟門熟路的從牆壁的旮旯縫隙里掏出一個瓦罐,入手沉,看起來頗有分量——那是當然的,里面可是她這幾年來一文一文攢下的身家。

瓦罐已有八分滿,再過一陣子,她就能把錢存進錢莊。神婆那屋子太潮了,這幾年真是累著了,一雙老寒腿總喊著疼,自己這麼努力,想的就是也許過兩年能把神婆接過來養老,就算不能住一起,她另外起一間屋子給神婆住,就住她隔壁,眼楮看得見她的地方,也是好的。

解下腰際的陳舊小荷包,這是她十歲出來獨立時神婆給的,她用了許多年,舍不得換下來。她把銀錢全部倒出來,難得還有兩顆四錢重的小銀錁子,她留下五個銅板當午飯錢,其他的全部放進瓦罐里。

她嘴里總是喊著不要緊的膝蓋又隱隱作痛起來,她嘖了聲,想說只要睡著就會忘記疼痛的法子是行不通了,狠下心來咬牙給膝蓋揉了兩遍,最後擦掉從眼眶冒出來的眼淚,倒頭就睡。

生活的殘酷對她來說是日常。

這膝蓋明天應該就會好了吧……

陰曹不知道她一入睡,四壁皆空的房間突然有股黑煙升騰而起,慢慢凝聚成一個人形,五官也逐漸清晰,最後幻化出一個穿寬袖緊身繞襟深衣的男子來,黑色的直裾優雅的垂在腳邊,始就這樣用他白膚淡唇的臉看著連被子都沒蓋,甚至方才揉膝蓋拉起的褲管也沒放下來,就這樣大剌剌呼呼大睡的姑娘。

那塊瘀紫黑青因為她的胡亂揉按已經散成更大一塊,更慘不忍睹了。

這明天晨起應該會更痛了吧。

她,連疼痛也不會叫喚出來嗎?

他這千余年來見過的人不知凡幾,卻沒見過一個姑娘家對自己這麼不看重,又那麼的倔強。

但是這不代表他對她有任何的心慈,在沒有她的命令下,他是絕對不會妄動的,且就算得了她的命令,他也要看看自己心情好不好。

所以,他很心安理得的消失。

第二章  進城找活計(1)

一無所知的陰曹這一夜連翻身也沒有,直睡到雞鳴才不甘願的張開一只眼楮。

是的,一只眼。

這是不甘願的起床啊。

怎麼好像才躺下天就亮了?

照舊翻身就起,哪曉得下一瞬間又栽倒在炕上。

阿娘喂,她的膝蓋……昨晚真不該偷懶,要是去拔點草藥搗碎敷上去,過一夜應該就沒事了,哪會像現在這樣腫成饅頭似的。

算了、算了,不管它,痛個兩天也就自己好了,她今天還有事,她可是打定主意要進城。

胡亂的把褲管放下來,一拐一拐的洗了把臉,從水里見儀容沒什麼差錯就出門去了。

她一向就是這樣,短暫的悲苦後,堅定的擦干眼淚,貧困無法讓她低下頭,勞苦也無法壓彎她的脊梁,現在如此,將來也是一樣。

雖說到樹城不過十幾里路,平常走走跑跑也就到了,可今天陰曹的腿痛得她想哭爹喊娘,來到樹城已經一個時辰後的事了。

有著三百年歷史的樹城是座小巧的縣城,靠水又靠山,城里車水馬龍,人煙阜盛,民風純樸,是個很美的小城。

青石板路上,挑著菜擔子的老爹,賣面的大嬸,在門口對著路人打招呼的茶鋪伙計,普通百姓的穿著算不上好,但樸素整齊,處處帶著安詳和蓬勃的朝氣。

當然也不可諱言,任何一個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只有光明,無賴痞子、小奸小惡的人也是有的,但十惡不赦的倒是未見,所以,整個樹城可以說是非常適合人居住之地。

陰曹趕到城南最熱鬧的烏衣街時,著實倒吸了一口氣,只見人龍繞了好幾圈,她已提早出門了,想不到許多人比她還要早,這是勢在必得啊!

娘的,早知道她昨夜就不睡了,連夜進城,起碼得到工作的機會比較大。

「小伙子你也想來搶工作啊?瞧你這小身板,還是趁早回去吧,這活兒沒你的分。」回過頭來的大叔長得五大三粗的,嗓門也大,是個粗人沒錯,卻很好心的給陰曹建言。

「既然都來了,總得試試看,大叔您說對不對?」模模鼻子就走不是她一貫的做事風格,只是這里有這麼多人,要等什麼時候才輪到綴在尾巴的她啊?

大叔連正眼都懶得看她了,揮蒼蠅似的。「要是我才不浪費這時間,趕緊找別的活兒去。」

他的話引來更多人的訕笑,什麼對手不對手的,就是個不自量力的雛兒。

陰曹嘿嘿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

伸手不打笑臉人,見她沒有半點想離開的意願,那幾個粗漢子也就不理她了。

陰曹沒等多久就看出來,長龍般的隊伍消化得很快,一次五十個人進去,大概兩炷香時間,很快就淘汰一批出來,從那些個被淘汰的人垂頭喪氣的叨念中得知,原來想進大匠的手下當學徒,要先能扛起單包重三十斤的泥袋兩包,來回在廣場走上一圈,還得要臉不紅氣不喘,沒有兩把力氣的人根本應付不來。

陰曹咽了咽口水,兩包三十斤的泥袋,根本比她體重還重了,但看在那三十個銅板的分上,說什麼也不能打退堂鼓,臨陣退縮。

被錄取之後總不會天天都要扛泥袋吧,如果是這樣,那她不如去碼頭當腳夫扛谷包去。

不管啦,硬著頭皮上就是了。

不得不說,即便是個面試的宅子也大到沒邊,陰曹和另外四十九個人一同進了院子,只遠遠看見廊檐下的太師椅坐了個看不清面貌的人,一側是已經被錄用的人,一側就是他們這些人,院子中央則有一堆放得歪七扭八的泥袋。

沒有人發話,他們只能規規矩矩的站在太陽底下。

冷不防,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朝著他們這群人喊,「這里有識字會算術的人嗎?」

眾人面面相覷,要是會識字讀書,早就在家里蹺腳當大老爺了,哪還用得著來這里干這種粗活?

避事的眼光慢吞吞地巡梭過去,直到落在陰曹身上,她因為個子小,被淹沒在一眾高頭大馬的糙漢子里面,要不是他眼尖,恐怕還看不到。「小兄弟,你會寫能算數嗎?」

「基本的都會。」不是她吹噓,八歲前她還在那個家的時候,祖母為了怕人家說她厚此薄彼,也請來啟蒙的先生教她識字。

她讀過《千字文》、《弟子規》、四書五經,因為她學得快,先生也教得勤,打下好底子,後來跟了三花神婆,神婆大字不識一個,她只能自學,有不懂的文章還是字句就去請教村子的老秀才,老秀才也沒嫌棄她,反而諄諄告訴她,盡避她不是他的學生,又家境貧寒,但也不能妄自菲薄。

要她說,這筆墨紙硯都費錢得很,要不是老秀才逼著她,把家里多出來的筆墨硯和兩刀宣紙都給了她,還稱贊她是什麼遺落的珠璣、難得的才女,後頭還感嘆她為什麼生為女子之類的,否則功成名就,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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