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便是一片沉默,周圍的人也屏息凝神起來,忽然覺得好像听到什麼人輕輕嘆息了一聲,下一刻,「刷拉」一聲,車內的人掀起了車簾。
坐在里面的是一個年輕女子,雖然年輕,但已是出嫁婦人的打扮。艷麗的紅色鳳尾裙,一條長長由珍珠瑪瑙串成的墜領垂掛在胸前,腰上掛著一個小巧的金飾,像是雲雀的圖案,在她精心點就的妝容上,眉心處點了一瓣梅花。
眉翠而唇紅,千指尖細白皙,只是她的睫羽輕輕低垂著,蓋住眸中本應流光四溢的靈動神采。
「蕭大人,請看吧,這馬車內的東西一目了然,除了我和丫鬟,你認為還能容得下什麼反賊嗎?」她緩緩揚起睫羽,那一瞬間的抖動如羽毛滑落在清風之中,是一種讓人心疼的柔弱。
蕭離望著她,一字字清晰地說︰「我想看到的東西,自然會去看,旁人無論對我說什麼,我都不會信。」
車內的女人也望著他,「大人太自負了。自負的人容易被自信遮住眼,您以為看到的真相,也許是您錯誤的自以為是。」
「我怕的正是這個。」蕭離居然朝她笑了,「所以我必須靜下心來仔細地看,誰若想騙過我的眼楮可不容易,別忘了,我曾經審問犯人無數,只要對方眨眨眼,我就知道他心里在轉什麼陰謀詭計。」
她的眸中因為這話閃過一絲慌亂和詫異,睫羽又蓋了下去。
「大人是否檢查完畢?我家的馬車可以走了嗎?」
蕭離這才退後一步,「檢查完畢,夫人請便。」
這句「夫人」似乎讓車中人的肩膀顫了下,但是她的聲音依然平靜。「妙兒,上車。」
那名婢女狠狠地瞪了蕭離一眼才跳上馬車,招呼車夫重新趕車前行。
車外,魏建南還在大聲道︰「金城夫人,有空時請代我向金城公子致意。」
車內沒有響應,只有車輪粼粼前行的聲音,漸行漸遠。
謝縈柔在車內悄悄掀起車廂後的布簾,一眼就看到蕭離還在朝這邊看,驚得她一下子將布簾放了下來。
那石頭以前從不會這樣說話的,這一次他故意攔下馬車,說了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話,是想告訴她什麼?
他不信她?不信她絕情地說要和他分手的那些鬼話?
忽然間,車外響起了悠揚的笛聲,她渾身一震,猛地抓住窗框,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但是婢女也在此時驚訝地說︰「咦?是誰在吹笛子?」
「真的……有人在吹笛?」這笛聲並沒有多麼超群拔俗的高超技藝,但是每一個笛音都緊緊扣住她心底的記憶,一下下狠狠地撞擊。
蕭離,你在叫我嗎?茫茫人海中,曾經你吹響笛子就能找到我,但是現在……你找不到了,連我都找不到自己了……
那笛音漸漸遠去,她心中的痛卻越來越深,深到她以為自己的胸口已經裂開,整顆心都碎裂在眼前。
原來,她還可以如此地痛。
「夫人,我听公子那天和管家說,咱們好像要搬到雲南去住了呢。」婢女忽然給了她一個意外的消息。
「搬到雲南去?為什麼?」如果說要搬到北方,那是為了跟隨朱棣的遷都,提前去北方安置,可是為什麼是搬到雲南?此時的雲南還不是繁華之地,金城絕搬到那里去,總不會是為了幫助那里繁榮興盛吧?
「奴婢也不知道公子為什麼要搬家,不過夫人……您可否勸公子不要搬啊?」婢女囁嚅道︰「奴婢听說那里是蠻荒之地,有好多野人,會喝人血吃人肉……」
謝縈柔淡淡的笑了。「我知道妳的親友都在這邊,不想搬家,不過這種事情不是我能做主的,但我會問問公子為什麼要搬家。」
忽然間,馬車震了一下,像是車輪壓到了什麼,只听車夫在外面叫了句,「糟糕!」
馬車在震動之後,忽然車速變得極快,四匹駿馬像是受驚似的陡然狂奔起來,車廂里的謝縈柔和丫鬟一下子被晃倒,立刻摔得七葷八素。
「怎麼回事?」丫鬟嚇得大叫起來。
「夫人……不知道是誰……在路上灑了東西……馬腳踩到了……馬受傷……驚了……」車夫的聲音都斷斷續續的。
「想辦法把車停住啊!」丫鬟尖叫。
「停……不下來……」
謝縈柔緊緊抓住窗框,幫助自己緊靠在車廂的廂壁上,減少撞傷,這時她好像听到車廂頂部「咚」的一聲,像是被什麼東西砸中,或是有人跳到上面,緊接著,一聲長長的清嘯在車外響起,這一聲清嘯浩長渾厚,震在人的心頭,如被重捶擂鼓一般,車速陡然慢了下來,車夫又在叫著,「謝天謝地!」
車一停下,她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車簾就被人從外面掀開,有人一下子躍到車廂中,拉住她的手腕,聲音低沉,「妳沒事吧?」
「沒事……」她本能地回答,卻一下子愣在那雙深沉黑亮的眸光中。
「蕭離?」她沒想到他會來救自己,這里距離城門已經相當遠了。
「妳受傷了。」他的目光卻停在她手上,她這才留意到自己的右手手背和手心都劃破了,有鮮血滲了出來,應該是剛才車廂搖晃的時候她撞到而割傷的。
「沒什麼大不了的。」車內還有那個幾乎嚇呆了的丫鬟,她怎麼能讓那丫鬟看到兩人太過親密的舉動?但是蕭離一言不發將她拉出車廂,拉下了車。
「蕭離,你干什麼?」她驚得使勁掙月兌,但是他的手指卻如鐵鉤一般緊緊抓住她的手腕。
「去上藥。」
他不由分說將她一口氣拉回城門口,守城的小兵目睹剛才的那一幕,也嚇得不輕。
「有沒有金創藥?」蕭離問手下人。
「哦,有一些止血的散藥。」回過神的小兵忙說。
「拿來給我。」他把謝縈柔拉到旁邊的一間小屋子,這是讓換崗的士兵臨時休憩的地方。
謝縈柔的臉色蒼白,不是因為流出的那一點點血。而是她的心情一直處于震驚和惶恐之中。
她想阻止他,卻沒辦法和他驚人的蠻力相抗衡。
蕭離將她拉進屋子之後,反手將門撞上,然後將她按到座椅里。
「會有點疼,要忍住。」他一手按住她受傷的右手手掌底部,另一手拿起手下人剛才給的藥瓶。
「我可以自己來,而且這點小傷,回家上藥也行……」她還在做垂死掙扎。
「別掙了!」他沉聲一喝,將她的手按在桌上,「謝縈柔,妳忘了我說過的話嗎?」
「什麼話?」她被他一喝,呆呆的停住掙扎。
蕭離將藥粉倒在她傷口上,在她疼得倒抽涼氣之時,說出了當日的那句誓言。
「我說過不會讓妳受到傷害。」
聞言,她劇烈地顫抖了幾下,原本松開的右手五指緊緊攥到了一起,卻正好攥到他的手背上。
「要是疼得厲害,就攥住我的手。」他的手蓋在她的傷口上,避免她因為疼痛而忍不住用指尖摳傷原本就受傷的右手。
她手痛眼痛心更痛,好氣自己的沒用,也氣他總是一句話就能讓她想哭。「你怎麼就不能放了我?」
「有手帕嗎?」他卻問了別的。
她一嘆,用左手從右手袖子中泄出一條手帕,蕭離接過來幫她綁在手上,一圈一圈,一層一層,纏得很細心,很緊。
「只要妳過得好,我不會糾纏妳。」他抬起眼,鎖住她的目光,「但是如果讓我知道妳騙了我,我就會纏住妳,像這條手帕一樣,纏得緊緊的,纏到妳再回到我身邊。」
她不敢別開眼,只能死盯著他,害怕一轉頭眼淚就會掉下來,只能死死握住左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