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親手殺了你。」她擺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手掌在他的臉前比劃了一個嚇唬他的手勢。
歐陽雨軒笑了,但是笑得有點不自然。
「會擠馬女乃嗎?」他說著,拉起她走向遠處的一個馬圈,「這個時節的馬女乃如蜜糖,味道很不錯。」
「我擠過羊女乃,應該是差不多的方法吧。」
趙蝶衣的回答讓他微微詫異。「是小時候做過?」
「當然,回宮之後誰還敢讓公主干粗活?」
他心疼地按了按她的手。「即使妳以後不是公主了,我也不會讓妳去干粗活。」
這話听來如此動人心魄,好似一句相許一生的承諾。
她怔了一下,看著他,眼波忽然變得幽遠。「以前我以為我明白娘為什麼要拋下我的親生父親,甘願冒著生命危險回到皇宮──因為她不甘心從錦衣玉食的王妃,變成操持柴米油鹽的村婦,但是現在,我卻又不能理解她了。」
「為什麼?」
「我那時候雖然年紀小,卻看得出來她和我親爹是真心相愛,我的親爹親自將她護送回皇宮,只為了她能活得舒服快樂,可是,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即使吃穿再好又能怎樣,他們還不是一個個抑郁而終?如果換作我是她,現在讓我選一次,我寧可和喜歡的人吃粗茶淡飯,放馬牧羊。」
「妳說的是真心話?」歐陽雨軒握緊她的手,「但是一個人的習性如果養成了習慣,只怕很難改。」
「你不信我?」她晶亮的大眼楮中滿是堅定,沒有任何的動搖。
然而他卻好像是欲言又止,望著她,遲疑了一下,微笑著搖搖頭,「不,不是不信任妳,只是……不大敢相信老天的安排。」
「什麼意思?」
「妳會知道的。」
他拉著她繼續向前走,但她卻發覺他的手掌冰涼,有冷汗正從他的掌心泌出。
她認識歐陽雨軒到現在,從沒見他為什麼事情如此憂心忡忡過,他到底怎麼了?
本以為在得罪了那位看起來很凶的東遼國王之後,自己很快就會被召見,但是趙蝶衣等了一天,也不見東遼國王派人來。
歐陽雨軒見她等得如此焦躁不安,勸解又不奏效,只好自己去看看情況。
趙蝶衣心頭一動,表面上笑咪咪地催他快去,心中卻暗暗拿定主意,要親自去探尋他身上所籠罩的那層疑雲。
但是歐陽雨軒畢竟是習武之人,要瞞過他的耳目實在是不太容易,她不敢跟得太近,因此很快便跟丟了。
「這一招還真的是糟糕透頂啊。」她暗暗罵自己愚蠢,「又不是京城神捕,還以為我的這雙腿能追上他那雙閃電腳嗎?」
正在她嘮嘮叨叨地訓斥自己的時候,眼前忽然閃過一道人影,這人影好熟悉,讓她微微陷入深思之後,立刻醒悟。這不是艷娘嗎?她怎麼會在這里?她該在遠處的那座小漁村啊。
艷娘是從一頂帳篷中走出來的,她等艷娘走後,悄悄地靠近了帳篷,正好有一組巡邏兵走過去,奇怪的是,那些巡邏兵只是對她笑笑,並沒有阻攔她的意思。
她心中更是起疑,反而放慢了腳步,不想被人看出她要走進帳蓬的意思,等其他人一走遠,她立刻如狸貓般輕巧地閃身進入帳內。
這間帳蓬並沒有什麼稀奇,里面有一張幾案,幾個櫃箱和一張東遼人的軟床。乍看這里似乎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但艷娘卻出入這里,不得不說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她走到幾案旁,看到上頭擺放著一封信,信封上寫著「歐陽雨軒親啟」的字樣。難道艷娘是來送信的?那她為何不與歐陽雨軒踫面呢?
她正想著,就听到外面有人聲傳來,她情急之下隨手打開了身邊的一個衣箱,還好里面的衣服不多,她就跳了進去,將箱蓋又蓋起來。
箱蓋上瓖嵌著的一對銅扣眼兒成為地唯一可以向外觀察的途徑,看到那並肩走進的兩個人,她登時愣住了。
竟然是歐陽雨軒和東遼王子!
他們兩個不但並肩走進來,還有說有笑的,看得出關系十分好,但因為都是說東遼語,她根本听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也就恰在此時,艷娘又出現在帳門口,叫了聲,「少主。」
少主?她在叫誰?趙蝶衣暗自吃驚。
但不用想太久,她便知道答案,因為歐陽雨軒已經開口了,「還有事?」
「徐婆婆托人從京城捎來了要緊的信給少主,剛才屬下沒有找到少主,就放在王子的幾案上了。」
「哦。」
歐陽雨軒拿起那封信,剛要拆開,艷娘又說︰「王妃請你過去一下。」
「娘又有什麼事?」
他的這一句低語實在是很輕,輕得就如他唇邊微微泛起的那一絲笑意,但是听在趙蝶衣的耳朵里,卻像是一道驚雷之後又一聲霹靂!
艷娘是歐陽雨軒的屬下,而歐陽雨軒的母親其實是……
她的大腦像是被什麼東西砸中,暈眩得已經無法思考,只呆呆地看著東遼王子拍著他的肩膀,大聲和他說著什麼話,而他卻是擺擺手,很無奈似的走到帳篷外。
癟箱中,趙蝶衣屏住氣息得幾乎快要窒息了,她一直隱約覺得歐陽雨軒是有秘密隱瞞著自己的,但是卻不知道這秘密到底有多大。
他是江湖人,他是天雀國中享譽四海的人物,絕不可能和東遼人有任何的牽扯和瓜葛啊?
她拚命地為自己的這個設想尋找否定的依據,但是越想思緒越亂,以前那些零亂的疑點就越是涌現在腦海──
歐陽雨軒突然出現,一反常理地順利帶她出宮;他與身分特殊的徐婆婆的交情甚密;與東遼貴族及平民如此相熟;說得一口流利的東遼語;還有王妃干娘提及他時那略顯曖昧的口氣……
她的腦袋彷佛要炸裂了似的,所有的疑雲都層層迭加在一起,追逼著她,壓迫得她不能呼吸。
再在這箱子中待下去,她真的會窒息而死吧?她幽幽地想,也許死了才好,死了,就不用想這些頭疼欲裂的事情,也不用去面對這些疑雲背後的答案。
但……不!她趙蝶衣從來不是任由命運擺布的懦夫,不管真相如何,都不能抹殺掉她活下去的動力。
她猛地推開頭上的箱蓋,她的突然出現讓還在屋內的東遼王子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模向腰間的短刀,但是當他發現從箱子里走出來的竟然是趙蝶衣之後,他的吃驚轉為大笑,放在腰間的手也松開了。
趙蝶衣听到他的笑聲心頭更痛,好像被人羞辱了似的,她頭也不回地沖出去,而身後的東遼王子還在用那奇奇怪怪的語言喊叫著,像是要她站住,或是要對她解釋什麼。
她憑著記憶,在偌大的帳群中找到了那頂紫色的頂帳。
她情不自禁地握緊拳頭,一步步逼近帳篷的門口,听到里面傳來極為刺心的一陣笑聲,那熟悉的笑聲一是來自歐陽雨軒,二是來自她的那位王妃干娘。
而守在門口的依舊是昨夜引領她來到這里的兩位東遼侍女,看到她走近,那兩位侍女的表情明顯有些尷尬,其中一個跑進帳子去,另一個迎著她走來,像是要阻攔她。
趙蝶衣的面如清霜,低聲一喝,「讓開!」那侍女被她的寒威所懾,不由得側開身。
當她走到帳口的時候,歐陽雨軒已經神色緊張地跑了出來。
他果然心中有鬼!她冷冷地看著他,「你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蝶衣,妳……」他似乎想岔開話題,或是做出以往那個輕松的表情,但是在她如此嚴峻的態度之前,他的從容瀟灑在這一刻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