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蔭 第10頁

她嘟唇想了一會子,搖搖頭,收拾起失落的心,轉身舀滿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腦兒,昂首瞧背手等候的石彪,隨即自底下拿出一只竹編的挽籃,掀起籠蓋,鋪上一條干淨的白巾子。

扒上竹籃,她旋身走到垂手以待的石彪跟前,一張粉撲撲的臉蛋兒掩不住失落地笑道︰「石大哥,這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只是,這些東西會不會也太多了?」真沉哪。石彪稍微翻開竹蓋,頓時被里頭擺滿的豐盛早膳給驚駭住了。

雖是清粥小菜,卻種類繁多,香氣撲鼻,讓他見了不免食指大動,尚未早膳的肚皮都鼓噪了起來,可再瞧手上沉重的竹籃,一個大男人挽著竹籃走在大街上也夠奇怪的了。

「怎麼會呢?只是一碗豆腐腦兒,配上碟椒鹽花生、醬腌小菜、蘿卜干……」微攏起眉,蘇蓉蓉揚起手指一一數算,共是四樣小菜外加一碗主食,又怕光是豆腐腦兒難以填飽肚皮,故今早特意自花蔭閣里悄悄地帶出一些白米細熬成粥,本想在他來時先呈上一碗熱騰騰的清粥暖胃溫心。

只可惜,偏偏事與願違……

眼見這等豐盛的早膳,石彪細細聞了一回,又將目光移向她雕琢細致的臉蛋兒,不禁笑咧開了嘴,「蓉姑娘,妳對咱家少爺還真有心呢!」

這一番話不是調侃,而是極為真誠的贊許,蘇蓉蓉雖明白,可听在耳里,仍不免面紅耳赤起來,不由垂下頭,想今日特地的打扮,用意只想讓張紹廷瞧瞧,如今卻是盼望無人。

思及此,挨著一顆怦動的心,蘇蓉蓉臉也不抬地輕聲問道︰「張大哥真有這麼忙麼?連早膳都沒來得及吃?」

「就是事務繁多,幾日來夜夜挑燈伏案,忙得焦頭爛額,就連我一日也見不過少爺三回,不過這些都不是原因,實是少爺今早讓一位貴客給絆住了,一時抽不出身來,這才沒能到這兒。」石彪解釋了一大串,就怕她誤會。

近來大人勤忙于公務,膳不食、夜不寢的,鎮日只悶于書齋里不見人也不是三天兩天的事了,早在朝廷為官便如此,如今竟只為了一碗豆腐腦每日至少得走上這麼一遭才罷休,要不是今日真讓自京城來的元大人給纏上,現會兒他也不可能站在這納涼吹風──就為一碗豆腐腦?

嘿,大人的心思他可明白,若非牽腸掛肚,豈會輾轉無眠?可見大人有多麼喜歡眼前的小泵娘。

蘇蓉蓉甫听得這話,一雙柳葉眉不禁擰了起來。據石彪的說法她也能想象得出是何種情形,男人畢竟不如女兒家細心,張大哥這般不會照顧自個兒,又沒人在他身旁提點,萬一把身子給弄壞了可怎麼是好?

她突地想起今早順手從花蔭閣帶來的陳皮,本想自個兒解饞用的,如今正巧……雙頰粉撲,一憶起那雙黝黑深邃的瞳眸,她就什麼都無法細想了。

「石大哥,你且等等,」話未說完,蘇蓉蓉馬上轉身溜進鍋爐旁,鑽到底下拿出一只用上好絲絹打結的布包,交予他道︰「這是江蘇盛產的青鹽陳皮、可去痰生津,也可做提神之用,還有一些茶食,勞請行大哥一並帶回去。」

「蓉姑娘可有什麼話要我代為轉達?」

思索了一會兒,蘇蓉蓉僅是搖了搖頭,笑道︰「沒別的,就望張大哥萬事平安,福康安泰。」

今日不知怎地,才接近晌午,生意之好有如蝗蟲過境、橫掃千軍,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盛況,宛如大戰一番。

當最後一位客倌離去後,蘇蓉蓉迅速地收拾整頓好鍋碗托由店家大嬸看顧,隨即拔褪往蘇州城內最為繁華、熱鬧,屬于男人的聚集之地。

按照往例,鑽過狗洞,她終于如釋重負地大嘆口氣,也不顧渾身髒污腥臭,軟手軟腳地癱坐下來。揮去額上滴落的汗水,她拿起圍兜頻頻搧風,下意識地欲往袖里掏出慣用的手絹,卻徒得一空,這才想起和陳皮一同給了人。

她微嘆了口氣,隨著思緒翻轉,她踩上木階,轉過回廊雕梁,直來到自成一處的花蔭閣,搖頭晃腦地踱入廂房。素手一推,門扉伊呀大開,她垂首走入,不意一頭撞入柔軟馨香的挺實。

「死丫頭!妳倒好,去哪兒逍遙啦?」蘇媚娘胸前大力一頂,頓把女兒給震開來,扭腰擺臀地湊進,彎身低瞧跌落在地的小泵娘。

「喝!」突見一張濃妝艷抹的臉龐,蘇蓉蓉嚇了好大一跳,不由驚呼出聲,猛地往後趄趔幾步。定晴一瞧,見是娘親,她隨即冷眼一瞪,心魂未定地大拍胸脯,嬌斥道︰「阿娘,大白日的別神出鬼沒,人嚇人是會嚇死人耶!」

「唷,這般就被我給嚇著了?真想不到我親手拉拔出的女兒會這麼沒膽。」鳳目一挑,蘇媚娘拿鼻聞了聞,嫌惡地用兩只縴縴五指掐住鼻子,甩著燻染香氣的絲絹道︰「瞧瞧,妳這身是什麼打扮呀?」

繞走過去,將女兒周身打量了一遍,破褸襤衫,補丁滿布,嘖嘖……連街邊討食的乞兒都比她干淨利落。哼,肯定又趁一大早跑出去胡混了。

真是糟了個糕!本想趁天色還早,料想娘親不會如此早起,一溜煙地跑回廂房梳洗打扮,現下可好了,卻被她給逮個正著。

支吾許久,蘇蓉蓉只有嘿嘿憨笑道︰「呃………沒什麼,就沒事換個裝扮玩玩,鎮日都是輕衫羅裙的,悶都悶死了。」唯今之計,就只有死不承認,耍賴到底。

「死丫頭,妳想這種鬼話老娘會相信麼!?」眉唇含笑,面如牡丹花般綻放,蘇媚娘涼涼地拿起縴指往她臉上輕輕一抹,捧著自個兒尖削的臉蛋。

是不會,她也知道這番推托之詞是蹩腳得可以,更何況是一向精明如狐狸的娘親。蘇蓉蓉模模鼻頭,抬眼瞅看阿娘一臉詭異過份燦爛的笑顏,背脊一涼,不住渾身發顫。

勉強地揚起笑,她挨身湊進蘇媚娘,軟軟地喚了聲︰「娘……」

蘇媚娘抬手一揮,笑顏盡斂,冷眼一掃,「沒得商量!」

一句話就打亂了蘇蓉蓉接下來的話語。女兒是她生的,她還會不曉得自己的女兒心里在想些什麼嗎?

這一個多月來半夜不睡,天天起身磨豆,連身旁的小丫頭、喜喜也跟著串通一氣,為蓉兒隱瞞喬扮,甚至三不五時上演一樁狸貓換太子的戲碼,還當她不知?

他們能有多少心眼,她全看在眼里,只不想戳破罷了,就隨他們把這戲繼續演下去,只要不出太大的紕漏,別太過份,她也不想插手管這檔閑事。

說到底,倒不能全怪蓉兒,誰讓她這一身的手藝全是自個兒親自傳授的,也算是讓這做豆腐腦兒的絕活後繼有人。怕只怕她把心玩野了,忘了自個兒是什麼樣的身份,把討生活的技藝全拋之腦後,鎮日只想著磨豆子,做豆腐腦兒。

伸手一抹,蘇媚娘攏了下女兒的發髻,沾染了一層厚厚的油灰。想必這幾日來定沒好好解辮通洗,油膩不說,甚至還有些味兒了,模起來著實滯手難聞,細看蓉蓉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姑娘,生得絕好,是天上地下難有的,竟如此糟蹋自個兒。

冷眼一瞪,她倒真擺出嚴母的面孔來訓道︰「從明兒……不,今兒起,妳得時時刻刻給我待在這兒,不準出房門一步,仔細地練好曲兒吹笛、儀態步伐,要是再讓我知曉妳偷溜出去拋頭露面地賣豆腐腦兒,往後廚灶的東西妳連踫都別想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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