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大男人 第6頁

「她小時候常躲在衣櫃里掉淚,爸媽不斷教導她,要學姊姊,天天放楮,大家才喜歡她。她學了,學得很徹底,開心的時候笑、傷心的時候也笑,她啊,越傷心笑得越甜蜜,你別被她騙了。」

見他不說話,跳跳扯扯他的袖子問︰「阿譽不必上班嗎?」

「請假了。」他倏地從回憶里抽身。

「請假了,那阿譽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和跳跳聊天嘍?」她不介意他的臭臉,總是笑得一派天真。

而他,還是分辨不出,甜蜜笑容的背後負載多少傷心。

第三章

蔣譽牽著商天雨進客廳,她把早餐吐光了,在談之前,他先繞進廚房里,替她泡牛女乃。

冰箱里面應該多塞滿食物。他想。

看見牛女乃,跳眺皺眉頭,還是乖乖喝掉。

「說吧,想告訴我什麼。」今天,他有一整天的時間和她敘舊。

「阿譽有沒有看見新聞報導?最近有一條很大的新聞……」

「商伯父把八成財產捐出去做公益?」商界都在討論這件事,多數人持正面看法,但站在跳跳的角度來看,恐怕沒有那麼正面。

「阿譽故意跳過爸爸娶一個年輕貌美的英國妻子,怕跳跳傷心?」她偏著頭望他,感激他的體貼,雖然他的臉還是臭得很。

「對,你哭起來很嚇人。」他撥開她額前的散發。

「哭一次就夠了,我才不會天天哭給你听。」她的淚腺萎縮、視神經萎縮,她的眼楮很寶貴呢,怎麼可以亂哭一通。

「商伯母還好嗎?」

「媽媽解月兌了。」說不哭的,可鼻子還是紅了。

「怎麼回事?」

「阿譽記不記得我們為什麼舉家搬到美國?」

她不愛說故事的,尤其是讓人痛苦的故事,但這個故事很重要,重要到或許能勾引他的同情心,讓她安心在這里待下來。

「為了遺忘,你們想離開晴天成長的地方。」

而他的做法不一樣,他留下,半分鐘都不準自己忘記晴天,他要想她、想她、想她……即使這種思念折磨人太過。

「搬家對媽媽並沒有太大幫助,她罹患了憂郁癥,情緒起起伏伏,她睡不著覺、酗酒、割腕,每次打完我之後又抱著我痛哭,後來爸爸受不了了,藉口工作,越來越不喜歡回家。」

爸爸的苦,她感同身受,只是她沒有權利逃避。

「留下你一個人面對情緒不穩定的媽媽?」蔣譽的臭臉變得嚴厲。商伯父怎麼可以留十二歲的孩子獨自面對生病的妻子?

「還好啦,媽媽在家里裝潢了一間舞蹈室,我只要每天打開錄影帶,學習晴天跳過的每支芭蕾舞,媽媽就會很快樂。」

她居然是因為這個原因開始學舞?

心酸了、心疼了,心隱隱地抽著、扭著,他將她攬抱進懷里。

「你每天要花多少時間跳舞?」才能練成知名舞星?

「七八個小時吧,剛開始我跳到連站都站不穩,後來慢慢習慣了,知道媽媽透過舞蹈在看著姊姊,能夠消除她的思念,我很開心。」她在笑,笑得很甜。

她啊,越傷心笑得越甜蜜,你別被她騙了……

他嘆氣,撫過她腿上的瘀傷。那段時間,他自顧不暇,痛苦到沒有余力去問問她,日子過得好不好。

「對不起。」晴天最後把跳跳的快樂交給他,他卻不是個負責任的家伙。

見他愁眉苦臉,她搖頭,把他的大手掌帶離自己的腿上,那些瘀傷代表的是成長不是心酸。

「放心,我長大了,而且長得很好。」

他把她的頭發兜攏到身後。「是真的好,還是假裝很好?」

她笑而不答,繼續說故事。「家庭不順遂,爸爸的事業卻蒸蒸日上,他回家次數更少了,有時候整個月沒看到人,我知道他在逃避姊姊的死,就像媽媽一樣。

「我讓媽媽請最好的舞蹈老師來教我跳舞,我明白自己跳得越好,媽媽的笑容越燦爛,所以我很拚命,即使我從沒想過自己會走上舞蹈這條路。」

「你還是走上這條路了。」

「嗯,有一天媽媽清醒,她問我,『天雨,可不可以為天晴,考上她想念卻沒有機會念的舞蹈學校?』第一次,我知道,她看見的不只是姊姊,還有我的辛勤,所以我拚命點頭,下定決心要學會跳所有姊姊想跳卻來不及跳的舞,要站上她想站卻沒有機會站的舞台。」

「你成功了。」成功得讓人贊嘆。

「我終于知道,毅力對一個人有多重要。為了應考,我一天練十六個小時的舞蹈,跳到癱軟虛月兌,我不準自己休息,知道考上的那天,我躺在床上,整整昏睡三天三夜。」

就是這樣,長期營養不良加上過度消耗,才長不高吧。

「後來呢?」

「上大學後,我還是照顧她、讓她看著我每一場練習,剛進大學我就迫不及待參加舞團,迫不及待成名,我要她清楚,我為了姊姊很努力,念大學的前兩年,是我和媽媽最快樂的時候。」

「你做得很好,晴天會以你為榮。」

商天雨的眼楮在笑,卻笑不進心底。

「但爸爸開始外遇,他成功、富裕,很多女人不介意他的年齡,說什麼真心相愛、至死不渝……哈,那些女人哦。」她窩進他懷里,說著那些逃不開的不堪回憶。

她不怨爸,因為私心,不管他是不是負了媽,她都替他找藉口,說他必須藉著戀愛的刺激來淡忘失去愛女的痛,所以她選擇性地埋怨那些拜金女,怨她們提供了爸爸逃避空間。

不理智,她知道。

蔣譽心疼地揉揉她的頭,把她緊緊圈在懷里,像小時候那樣,只是他懷疑,現在再塞給她一把牛女乃糖,還可不可以抹去她的淚水,換她一張乾淨笑臉?

「然後呢?」他問。

「有天爸爸回家,媽媽高興得想下廚煮大餐,我替他們出門買紅酒,刻意在外面多逗留一下,想讓他們獨處,可是回家時,卻看見媽媽趴在沙發上哭,爸爸不見蹤影。」

「發生什麼事?」

「爸爸要離婚,要娶一個紅發妓女……不要嫌我的用詞粗魯,她真的是!她是小有名氣的模特兒,私生活一團亂。爸爸說,他追她追得很辛苦,必須用婚戒將她套牢,那天回家,他想和媽媽談離婚。」她又吸吸鼻子,笑著拍拍他的手背。「我沒關系,事情過去很久了。」

「這樣的婚姻沒什麼好眷戀,離婚就離婚,商媽媽還有你。」他火大。

「媽是傳統女性,丈夫、孩子是她所有憑恃。她說︰『我失去天晴、失去你爸,再下來,我就要失去你了。』我不斷向她保證,說她絕對不會失去我,但她只是苦笑,好像我講的全是謊話。那天晚上,她自殺了,她喝酒、吞安眠藥,連再見都沒有跟我說。」

「跳跳……」

他把她的頭壓進懷里。對不起、對不起,他應該早點聯絡她,應該收納她所有的不幸和痛苦。

晴天死去,是他痛苦的終點站,卻是跳跳痛苦的起點,她一件件、一樁樁承受不該承受的壓力,她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啊……

誰來給她一把糖、給她一杯冰淇淋,給她所有能安慰心情的東西?偏偏,她得了厭食癥,吞不下任何安慰品。

她沒哭,還在笑,只是淒涼的笑容,看得人鼻酸。

「是愧疚吧,爸爸終究沒娶那個模特兒。後來我站上國際舞台,表現優越,有媒體挖出我是商宗獻的女兒,發現我的表演從不邀爸爸參觀,還有媒體拿這件事大作文章,連紅發名模都被挖出來。」

好吧,如果她真的有埋怨,大概也只表現在這件事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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