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雲動容的垂目,掩住眼里閃動的淚光。「不說是為你們好,等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的站出來,你們就是我背後最大的力量,我願意為你們流盡身上最後一滴血。」
「呸呸呸!不能說句好听話嗎?偏要觸霉頭,你把血流干了對我們有什麼好處,還得挖坑埋你,造墓立碑,吃力不討好的事別找我。」木頭樁子,不懂人話。
他一滯,繼而低聲一笑。「好,我會保重,不讓自己死得太早,等我拿回屬于我的一切後便與你們共富貴。」
好話人人會說,卻不一定做得到,杜巧喬看著翻動著那堆買回來的東西的弟妹們,並未將「共富貴」听進耳里。
歲月會沉澱,他們的日子也會越過越好,真有那麼一天,誰幫誰還是未知數。
前世,一名女明星曾經豪氣干雲的說過——「誰說女星一定要嫁豪門,我就是豪門。」
這話說得磅礡大氣、快意人生,自己賺得多為何要委屈求全看人臉色,受盡他人嘲弄的眼神?豪門不一定真的有錢,有時負債累累,說破產就破產,還拖累妻小陪笑臉,幫著還債。
「大姊、大姊,為什麼硯台和墨條只有五套,你忘了買莫哥哥的嗎?」杜南拙好奇的問。
沒有我的?
莫雲眼帶笑意的偏過頭,無聲的詢問某人。
面上一陣發燙,杜巧喬不自在的輕咳兩聲,「我……呃!不用,我跟表哥共用一套就好。」
她實在難以啟齒,習慣用電腦的人誰還拿筆寫字,她連原子筆都很少用,更別提國粹毛筆,字丑得難以入目,還是別丟人現眼了,她有自知之明。
一開始她便沒打算買給自己用,連莫雲算在內有五人,她有空再練練字。
「大姊,我的分你用。」杜南拙很大方。
「我也是、我也是!」
「我的是大姊的,大姊想用就用。」
「大姊,我字寫得不好,你先用……」
大家爭先恐後的貢獻出文房四寶,看得杜巧喬哭笑不得,這股熱呼勁她真招架不住呀!
杜家的孩子啟蒙早,教書先生是自家的爹,三歲便念起《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四歲拿筆描紅、五歲都能朗朗上口詠詩背詞了,連腕力不足的瓶姐兒一天都能寫上二十個大字。
她一動筆就露餡了,狗爬式的字自己看了都汗顏。
「不用搶,把筆墨收好,別弄丟了,我和你們大姊共用一套,我們用到的機會不多,擱著當備用。」
莫雲特意強調「我們」,把杜巧喬臊得慌。
「呃,你們好好習字,把字練好,過兩年崖哥兒也跟哥哥去學堂,兄弟三人一起念書。」把人打發了她才好做自己的事,一群孩子圍著,她去山上鍛鏈也得偷偷模模。
「那我呢?大姊,我也想讀書……」一臉委屈的杜巧瓶扁著嘴,要哭不哭的抱著一本書。
摟著妹妹,她輕聲安撫,「學堂不收女學生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不過山不轉路轉,你現在多看點書,讓哥哥們回來教你,多讀多學習,博古通今,等你長大了開一間女子書院,只收姑娘家,除了讀書也教她們女子技藝,讓她們學習音律、女紅、刺繡、廚藝,甚至釀酒,只要肯學,女人也能頂起一片天,絲毫不遜于男子。」
「大姊,我做得到嗎?」杜巧瓶一臉驚奇,大姊這番話彷佛在她面前開闢出遼闊天地,讓她想要去追尋。
「為什麼做不到,事在人為,人定勝天,大姊努力賺錢,你用心學習,將來大姊出銀子買下一座山頭蓋書院,你當山長,咱們姊妹強強聯手,把對不起女人的男人踩在腳底下。」
就像她身為戰技教官,將那些無法無天的二世祖教得有如豬崽,哭天喊地卻也只有待宰的分。
「巧喬,瓶姐兒還小……」她這話太離經叛道了,還有點張狂,不適合用在教育妹妹上。
畢竟這是男人的天下,杜巧喬的狂語不可能實現,只是空話一場,不想杜巧瓶期望過高的莫雲想讓她冷靜一下。
第五章 莫雲的懷疑(2)
誰知話還沒說完呢,一聲脆生生的糯音激昂高亢——
「好,我听大姊的,讓女子也有書念!」
若干年後,杜巧瓶今日的豪情壯志終成真,成為一名驚天動地的女文豪,精通六藝、琴棋書畫、詩詞歌曲,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堪比畫聖,甚至成立世間第一所女子學院。
而她的兄弟與姊姊也成就非凡,在各自的領域中獨佔緊頭,為野史留下厚厚的一筆。
不過這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目前的山長大人還是五歲大的小女娃,剛學會寫字帖上的瘦金體。
「你這個餅畫大了。」看起來好看卻吃不得。對未來一無所知的莫雲道。
「你怎麼知道畫餅不會成真,人都該有個執著的方向,勇往直前,夢也許不是夢,不去做才會後悔。」
路是用腳走出來的,一步一步的踩實了,有路就能通向想去的地方。
「杜巧喬,你的腦子里到底都裝了什麼?教人看不透。」
每次他以為他了解她了,她又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看似妄想又有幾分道理,讓他不由自主的深思。
她不說,他一直不解她用什麼方式找到生長隱密的靈芝叢,賣給聖心堂的那兩朵有五百年,他們自留的差不多七八百年,品質不比千年靈芝差,賣價會更高。
「讓你看透了我還顯擺什麼?書要一頁頁翻,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哪有看頭,你要學點耐心,戒急戒躁。」
男人是火星,女人來自金星,相隔何止十萬八千里,到達不了。
莫雲輕笑地看著各自抱書傻笑的杜家孩子,視線落在多出來的那一套文房四寶上。「買都買了別浪費,明兒起我陪你練字,至少簪花小楷得練好,日後好用在契書上,富甲一方的女財主得寫一手好字,瓶姐兒的女子書院還等著你的銀子興建。」
他這話像取笑她心太大,可是又隱隱暗示他知道她在耍什麼花樣。
她的那手字呀!天地同棄。
被戳破心底的隱秘,惱羞成怒的杜巧喬不理會他的嘲笑,山人自有妙計。
「哎呀!明天沒空,你得挖地窖,明兒一早糧鋪要送糧來,總要有個地方放,咱們這屋子太小,住人剛好,可糧食放不下。」原本放糧的屋子已堆滿雜物,也不宜太惹眼,好東西還是得往地下藏。
瞧她小人得志的得意樣,莫雲失笑。「我挖地窖,你做什麼?」
意思是她有時間練一時辰的字。
她眉一揚,目光清亮。「菜園子該松土了,這次買了不少菜籽,得趕緊種下,遲了收不到菜。」
頓了頓,他輕嘆。「你就是不想練字。」
被挑明了,她面上微微發紅。「不是不練,遲些日子而已,事情太多了,總要一件一件做,對了,我們還要挖口井,取水方便,你能者多勞,麻煩了。」
「我像是打井人嗎?」挖地窖他還行,挖井難度過高。
「學了就會,村里東邊的賴老五會打井,你去跟他請教。我喜歡吃魚,村長給的三畝山坡地下方有個淺窪,往下挖幾尺當池塘,挖深點去溪里捉魚來養,蝦、蟹、泥瞅也別放過,養得起來就有得吃……」
杜巧喬是嘴上司令,把一些重活、粗活全安排好了,足夠被當牛馬用的莫雲忙到臘月,等過了年開春,又有二十多畝荒地要種植,他可能忙得連睡覺都沒時間,哪有功夫盯著她練不練字。
多好呀!人生是一片晴朗,烏雲散去見碧空。
是夜,一道人影悄悄的離開杜家小院,以急行軍的方式來到山腳下的荒地。
只見二十幾畝地上滿是枯黃的雜草和有屋子高的野樹,光是割草、拔樹少說要十余日,別說還要整地、松土、壟梗,依時節播種。
陳陽縣隸屬南方,但較為偏北邊,天冷了也會下雪,不過冬天來得遲,要到十二月初才是真正寒冷,這時田里的作物都要收起來了,再遲些全給凍著了,想收沒得收,賠得血本無歸。
九月初九重陽節,到冬月還有兩個多月,可以播種一季短期作物,像楹菜、廳卜、曇蔓、豆子……
「……不是我要趕盡殺絕,春榮冬凋乃是四季輪回,反正冬天一到你們也都凍死了,那就幫我一個忙吧!這地我要拿來種菜,請你們挪挪腳,下輩子再做草木……」
一只縴細小手輕輕往地頭一放,無形的力量向土里延伸,如同細細的絲線切割地底的根,攪得粉碎融入泥土里,成為地肥。
地面上的景物一如往常,並未看出有何變化,依舊迎著風,露水輕沾,野草枯黃,野樹深綠,草叢內的鼠蟻,樹上棲息的鳥雀依舊安睡,似乎一切沒改變,等待黎明。
手一離地,手的主人微微踉蹌,差點站不住,搖晃了一下,半殘的月亮照出杜巧喬略白的臉,力量透支的她面無血色,氣虛無力,連抬起腿往前跨一步都異常沉重。
歇了好一會兒才有體力往一旁的槐樹靠去,手一覆,吸取植物的能量化為自身的精力,她連貼了十幾棵樹才勉強恢復一半的氣力,清亮的水眸看向層巒疊嶂的深處。
改天入山找棵百年蔘、千年蔘補補身,重生後雖然獲得特殊力量,但身體素質還是太差了,又沒太多機會鍛鏈,導致她能控制的範圍有限,一超過體能負荷便虛月兌,連走路都困難,猶如死魚一般。
這種情形必須改善,精進再精進,她得多練習對植物的掌控力,來日也許能應用在對敵上。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技多不壓身,多點防身能力不是壞事,誰也不能確定明日和災難哪個會先到來。
「對不起,讓你們提早結束生命……」榮枯一瞬間,春來秋去,待得初雪紛紛落,草木回歸大地懷抱,又是待春歸。
杜巧喬再看了一眼不知盡頭的遠山,轉身循原路回去,渾然不曉得有個人在她出門後一直跟著,當她不小心踢到樹根差點跌跤時差點想沖過去伸手扶她,深潭般的黑瞳注視著她翻過圍牆入屋,身手矯健得適合做賊。
也許該養條狗,莫雲想著。
「半夜不睡跑到荒地?」她究竟在做什麼?
確定人回了屋,莫雲回到荒地,看著風吹樹影動,走到杜巧喬剛才站的位置,學她的動作將手覆地,靜止不動。
許久之後,手拿開——什麼也沒有,泥土還是泥土,手上多了一股土腥味。
莫雲眸中的疑色深了幾分,難道真是睡不著,特意出來走一走?
沒人可以回答他心中的疑惑。
隔日。
「杜家丫頭,莫小子,快出來看看,你家的地出大事了,快點出來呀!出事了、不好了!」
出事了?
听見村長金來富急吼吼的大喊聲,早起正在看書的杜南勤、杜南拙先一步出來,而後是揉著眼楮還有點胭意的杜南崖。
莫雲剛從山上下來,手里提著一公一母兩只活山雞,三只死得不能再死的肥兔子,面有不快的打金來富身後走進院子,他將兔子往地上一扔,雞放進雞籠里,打了水淨手。
「你們大姊呢?怎麼還不見人,地里出大事了一點也不著急,真等著望天掉大餅填飽肚子不成?」想到白給的荒地,記仇的金來富還有些不甘心,可是此時臉上卻有幾分幸災樂禍,語氣帶著嘲諷。
「大姊在菜園子給絲瓜盤藤……」杜南勤話說到一半就被金來富那如殺雞沒斷氣的驚叫聲給打斷。
「怎麼可能這時候還長藤,都入秋了,很快就冬天了,絲瓜應該枯了才是,我去瞧瞧!」
這丫頭古里古怪的,老是搗鼓出一些不合時節的東西,他得看看她在搞什麼鬼。
秋天正是果子成熟的季節,杜巧喬借由植物的力量找到不少還未被發現的果樹,帶著弟弟妹妹入山采果,每回都筐滿得捎不動,讓莫雲施輕功來回擔下山,滿院子囤放的各種野果讓人看得眼紅。
她用一種甜草根混糯米煮出甜漿,放不久的果子和甜漿一起煮成了果醬,其他果子不是放進窖里存放便是切片曬干當零嘴食用,現吃的更是多到吃一顆丟一顆,根本不當一回事。
山楂糕、桂花糕、栗子糕、棗泥糕、糖葫蘆、山楂糖、山楂片……幾乎每日翻新,杜家院子不時散發出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現成的果子不花一文錢,天天有糕吃,村里的人羨慕又嫉妒。
可是沒人敢來討要做法或上門串門子閑聊,因為內有惡犬……
哦不,是杜巧喬太凶悍了,曾有幾個潑皮看一家全是孩子好欺負,前來鬧事,便宜沒討到先弄個滿頭包,邊逃命邊大叫——
「姑女乃女乃饒命,下次不敢了……」
經此一事,大家都知道杜家不好惹,雖然沒有半個大人在,可一個花木蘭足以鎮山,威嚇八方神鬼。
更何況還有個會武的莫雲,百來斤的木頭一肩扛起,健步如飛,他要是一出手,小命就沒了。
因此山里村形成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詭異氣氛,村里人只跟村里人走動,絕對不會到杜家這邊來,杜家無形中被隔開了,與村人不往來,只有村長金來富偶爾會來走動走動,看這家人死了沒。
「村長,不是說地里有事嗎?先去瞅瞅。」莫雲閃身一攔,不讓探頭探腦的金來富往後院走去。
他一提,金來富才想到有正事要辦,絲瓜長藤一點也不重要。「對,快去看看,出怪事了,我種了一輩子地也沒瞧過。勤哥兒,叫你大姊快來,別說我這個村長不厚道賣一塊死地,這可是她自個兒挑中的……」
呵呵呵,活該,硬要跟他作對,半步不肯退讓,這下好了,遭報應了,看誰同情她。
「村長,先看了再說。」莫雲比了個「先走」的手勢,全無暖意的眼神讓金來富畏縮了一下。
「呵呵,走走走,我先前從荒地前經過都嚇著了,實在太驚人了,看得我心口直跳,不知是不是要發生什麼事……」
天有異象呀!就怕要出亂子了,越想越害怕,他該不該準備往城里逃?
當莫雲站在地頭往荒地一看,眼中的詫異掩蓋不住,原本就草枯葉落的雜草野樹像死魚翻肚一樣,從根部斷裂倒成一片。
二十幾畝地看不見一棵還站著的樹或是發綠的草,比刀割過還整齊,齊根斬,田里野鼠青蛙亂竄。
驀地,他眼一眯,想起夜里杜巧喬的怪異舉動,他再看一眼整片田地,心里浮起一絲復雜。
真是她嗎?又是一個無解之謎。
「丑話說在前頭,這些地都是杜家的,若是種不出糧食可別怪罪人,你自個兒看了也明白,光憑人力是做不到的,三十里外有座菩佗寺,去上個香求神明保佑,怕是誰得罪了山里的山艄或狐妖……」他意有所指,杜家人最不安分了,三天兩頭的往山上跑,肯定驚動哪路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