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嬌氣,我放輕了,根本不痛,大姊,別听瓶姐兒的,她最會裝了,好讓你多寵她一些。」都幾歲了還十分孩子氣,他拉眼皮扮鬼臉爭寵。
「你才裝、你才裝,我是真痛,嗚嗚……大姊,二哥欺負人,你要替我出氣……」壞二哥,她有糖不分他吃。
「大姊,我沒真打人,她騙人,不痛……」他連忙辯解,為自己洗清冤屈,還裝出「我是好孩子」的樣子。
「好了好了,一邊玩去,別煩大姊,大姊的事兒多著,沒空陪你們瞎胡鬧。」剛把宮中賞賜登記入冊收入庫房的杜南勤揮趕著弟妹,雖然喝斥著,但看得出心情極好,笑臉像掛在天上的日頭,燦爛無比。
「大哥賴皮。」跟他們搶大姊。
「大哥討厭。」她還想跟大姊說話。
兩個熊孩子膽子越來越大,敢瞪哥哥,一人一句抱怨後,一溜煙跑去跟杜南崖玩七巧板、九連環,玩著玩著又吵起來,你爭我搶鬧得鬧烘烘,教人無奈又頭痛。
「都盤點好了?」賞賜多了也苦惱,根本沒地方放,把廂房、客房都拿來充當庫房,剛買的下人由兩人一間變四人五人擠一擠,好在還夠用。
「嗯!表哥……忠義侯爺借了十名侍衛守著,就怕有不長眼的模上門。」杜南勤指的是萬兩黃金,一錠十兩金澄澄的金元寶快把人的眼楮閃瞎了,看得他心驚膽跳,很怕被賊子偷走。
沒銀子的時候希望越多越好,最好裝滿整間屋子,以後不愁穿、不愁吃,整天數著銀子吃香喝辣。
等到銀子堆成山,他又開始煩惱怎麼花才花得完,他們都不是大手大腳的人,一千兩、一千兩花出去不心疼,光是幾兩銀子就省之又省,一再算了又算才敢花出去。
「千金散去還復來,別看得太重,小心少年白。」心思重的人容易早生華發,折合白銀不過十萬兩的黃金就把他折騰出熊貓眼,若以後進帳更多他不是連睡覺都不用了,化身十八銅人鎮守門戶。
听出大姊的取笑,杜南勤面上一羞。「大姊,我沒有過那麼多好東西,又是金磚銀盤,又是翡翠寶石,連杯、碗、筷子都是玉做的,你看把我嚇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太監、宮女一樣一樣搬進來時,他整個人都傻住了,目瞪口呆,不知該往哪兒站,簡直跟木頭人沒兩樣。
「沒出息。」看來還得多磨練磨練,長房長子不能不經事,一遇事就手忙腳亂,他得多些歷練。
杜巧喬心里想著,等大弟八月考上秀才後就安排他四處走走,以游學的方式增廣見聞。
杜南勤苦笑。「大姊,要不是有你,我可能連命都沒有了,別說出息了,恐怕已是一堆白骨。」
除了大姊外,幾個孩子他年紀最大,當年的艱苦弟弟妹妹可能都忘了,可他還記得大姊等大家都吃飽喝足了才喝口水啃兩口干糧,她寧可少吃點也不肯餓著他們。
為了他們,她把跟他們搶吃食的壯漢打倒在地,,為了他們,她的雙手都挖破了只為地下幾口水,,為了他們,她徹夜不睡的盯著四周,不讓餓極的災民把他們當兩腳羊烤著吃。
大姊真的為他們做了很多很多,多到他無法償還,有時想想大姊或許不是人,她是老天爺派下來守護他們的仙子,因為她,他們平安長大了,還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
「啐!我牙酸,多久的老黃歷都翻篇了你還拿出來曬,大姊照顧你們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哪天我走不動了你們就得擔我。」曾經的軍中回憶已離她好遠了,她記住和幾個孩子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們就是她親弟妹。
「好,我捎大姊。」他哽咽了,卻笑得開心。
「德行。」都幾歲了還哭,一個個被她寵壞了。
能把幾個骨瘦如柴的孩子養成如今的圓潤可人,細皮女敕肉,杜巧喬頗有成就感,他們讓她覺得重活一次也不錯。
「大姊……」杜南勤紅了耳根,很難為情。
「明兒個你陪我去賞賜的縣主府瞧瞧,看有什麼該改、該換的,你全給我擔起來,找人整修。」該讓他試著管點事,她不能看護他一輩子,有些事他得自己去承擔。
他一听,嚇得臉都白了。「大姊,我可以嗎?」
萬一搞砸了呢!
「為什麼不行,你是我杜巧喬的弟弟,你給我爭氣點,何況是我們自己住的地方,做不好重做就好,大姊不會扣你工錢。」一次不行再來一回,人在失敗中成長。
「啊!還有工錢?」他一怔。
杜巧喬很想翻白眼,這個弟弟呀!太木訥了,完全听不出是玩笑話。「發,做得好工錢加倍。」
「嗯!」他重重一點頭,嘴咧得快到耳後。
「對了,等我們搬去縣主府後,這宅子就留給二叔和族弟他們,咱們就剩下這門親了,以後多往來。」二叔那屋子太逼仄了,人一多連轉個身都會撞到。
「好,听大姊的。」他們也住不了那麼多宅子。
「你們一個個都大了,日後大姊會另外為你們置產,能住在一起當然是最好,若是有了磨擦或各自有好的去處,那就分家吧!別為了一點小事而兄弟反目成仇。」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沒人曉得,她未雨綢繆先做好。
像太子,看似沉癇多年,重病在身,其實是被人種了蠱,她花了三天以毒攻毒把蠱蟲逼到皮膚表面,再用薄小刀剝開皮肉,以銀針刺向蠱蟲蠕動的蟲軀予以固定,最後才一條一條的用竹筷夾出來。
仔細一數有百來條,看得皇後娘娘和伺候的女官姑姑們都吐了,連著幾天看到面條都反胃作惡。
不過體內沒蟲子,太子的身體自然也恢復如初,有了太子這個底氣,皇後娘娘的腰骨又挺直了,大肆整頓後宮,連自恃得寵的月貴妃也被整治,皇後才是後宮之主。
太子的蠱是自家兄弟下的,可沒有確切證據不能定罪,皇位之爭向來殘忍,再親近的人都有可能舉刀奪命。
「大姊,我們不會的,有你時時盯著,誰敢不听話你就打。」此時的杜南勤很天真,以為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但是世事難料,不是他們一己之力能阻止。
「你……」她看起來那麼凶惡嗎?只能以暴力服人。
「巧喬、南勤、南拙……快擺香案,聖旨來了。」升上大理寺少卿的杜文生跑得氣喘吁吁,紺發的香楠簪都歪到一邊。
「二叔,聖旨來過了……」他不是也一起接旨了。
「我說的不是封賞的聖旨,而是賜婚的聖旨,皇上親口賜婚,我剛在大理寺听見宮里來人了,連忙抄小路回來報信。」大喜事呀!他們杜家真要改換門楣,成了世家。
「和誰?」怔了一下的杜巧喬有些犯傻了。
他失笑。「還能有誰,忠義侯呀,你這丫頭歡喜過了頭,說了傻話,全京城誰不曉得皇甫漠雲心悅你?」
不要臉還是能另闢蹊徑擄獲住人心,收到喜訊,杜家這邊是歡欣鼓舞,笑語不斷,賀喜聲不絕于耳,靈心縣主無疑是收獲最多的人,不僅有小醫聖美稱,還喜得有情人,喜上加喜,喜上眉梢。
相較他們的歡天喜地,忠義侯府就顯得淒風苦雨了,不甘的哭聲伴隨著哀號,那一聲聲的淒厲令聞者為之顫抖。
「你得意了,這就是你要的結果!」他不該心軟的,早在佷兒孩提時就該掐死他,也免去今日的全盤皆輸。
身上沾著血,面有污穢,曾經風華絕代的佳公子淪為滿臉風霜的階下囚,披頭散發的皇甫青彥被迫跪地,眼中的恨意如黑色業火,燃燒著血洗的死亡和瑩綠白骨。
他在恨,恨著世道不公,皇甫青岳和皇甫青彥不該同日出生,若他們不是雙生子,他也不會有不甘和怨慰,想要將另一個的全部都搶走,讓自己成為唯一。
「二叔,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喊你,看你落到今時這個地步,你以為我樂意嗎?」他也會痛心,不想叔佷對峙,成為不死不休的仇人,日夜煎熬該不該手刃親仇。
「呵……少說風涼話,我只後悔沒能親手殺了你,讓你一次又一次的逃過追殺,連我都不得不佩服你的命真大。」
為什麼他會失手呢?老天爺偏心,不幫他,他不過想成為皇甫青岳而已。
長子的責任,次子的宿命,兩人的差距僅在短短的一刻,卻是天和地的距離。
「那是你做錯了,而我命不該絕。」他有福星庇佑,護他全身而退,面無表情的皇甫漠雲右手持劍,冷視跪在他前面的男子,沒人知道他心里如針扎著,刺得他傷痕累累。
皇甫青彥掙扎著想站起,又被身後的官兵按住雙肩,他朝天大吼。「我沒錯,是你們負我,我不比任何一個人差,有才智、有抱負、有手段,可是誰看見我了?」
他永遠是被忽略的那一個,有了驚才絕艷、蓋世英雄的皇甫青岳,誰會在意躲在牆角的仿品,一聲「二爺」像是諷刺,嘲笑他成不了大爺,只能屈居人下,當個沒聲音的窩囊廢。
「所以你害我爹身死,砸死祖父,在曾祖父的藥里下毒,這是你說的沒錯?」那要什麼才叫錯?難道要遍地鮮血,百里伏尸,世上再無一人與他爭強?
他突地睜大眼,露出驚恐又猙獰的神情。「你……你不可能知道,沒有人曉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天理不容,你以為弒親真無人知曉嗎?」書房門口的銀杏樹看見了,一五一十描述當時的情景,樹有心,灑落無數落葉,像人的眼淚,為往生者送葬。
「我沒有,我不、不是……他們不該阻攔我,我才是忠義侯。」攔路者,死!
「就算你當了忠義侯又如何,身邊的親人都死絕了,剩下你一個人孤伶伶的活在世間,你不會感到孤獨寂寞?」漫無邊際的冷襲向四肢,讓他冷得不想動,想就此死去。
在遇到杜家人之前,他真的絕望得想輕生,天地之大竟無他容身之地,身後的追兵不肯放過他,除了死他不知該往哪里去,茫茫然,一步重過一步往前走去。
是杜巧喬讓他看見活著的希望,一個瘦得風一吹就飄走的小姑娘竟然敢與巨蟒搏斗,一棒子敲向蛇的七寸,為了生存生飲蛇血,擔著重物長途跋涉,她不喊苦,不叫累,只說走下去就有活路。
走下去就有活路,這句話改變了他。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但是活著有無數的可能,他想知道將來的自己是什麼樣。
「你不是我,你不曉得我要的是什麼,你們的死路與我何干?我不需要親人,你們是絆住我的枷鎖。」皇甫青彥想飛,他們非要綁住他的腳,讓他飛不動,走不了,只能原地躊躇。
「原來我們在你眼里什麼都不是,難怪你六親不認,為了一個奢望機關算盡,到頭來賠上自己。」值不值得?也許只有皇甫青彥能回答,他的眼中只放得下自己。
那一天,皇甫漠雲借著掌印公公的手把死掉的黑衣人送到殿前,看到身分超乎想像的殺手,又想到皇甫漠雲的多次遇險,鮮少動怒的皇上徹底震怒了,下旨三司調查追凶。
大理寺、刑部、京兆府聯手審理,從死人身上起。
仵作經驗豐富,一查就出黑衣人的身分,首先被牽扯出來的是七皇子,而後是七皇子背後的月貴妃,連司徒宰相也受到牽連,發現宰相府竟豢養三百死士。
這下問題就大了,該不該辦下去成了燙手山芋。
京兆尹不想與司徒宰相作對,便提議到此為止,隨便找個代罪羔羊頂罪,這事就一筆抹去了,誰也不用擔責,更不會得罪幾位貴人,皆大歡喜。
偏偏大理寺出了個愣頭青古漢卿,加上主張追到底的大理寺少卿杜文生,兩人獨排眾議,非要個水落石出,給受害者一個公道。
至于刑部周大人是太子的人,太子怎麼說他怎麼辦事,有扳倒七皇子的機會,太子自是樂見其成,就算只砍掉七皇子一只臂膀也成,太子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這時候,皇甫漠雲拿出皇甫青彥通敵叛國的證據,在與敵國的往來書信中明白的點出兩方聯手害死前忠義侯的事實,並帶出軍中奸細若干名,有的甚至並非本朝人。
一時間,風聲鶴唳,朝廷為之大動蕩,不少人被走馬換將關入大牢,朝中官員一片大換血,原因無他,聯姻。
朝中大小官員和世家或是名門大戶盤根錯節,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那麼點姻親關系,互為嫁娶,甲是乙的小舅子,乙是丙的姊夫,丙是丁的親家,丁是甲的連襟,一牽扯下來全是一家人,這事辦還是不辦?
皇上也是借此斬除司徒宰相的羽翼,一波大掃蕩後,相爺門下的學生落馬不在少數,調職的調職,外放的外放,革職辦的待在府中靜候消息,起復無望,鬧得人心惶惶。
天子一怒伏尸萬里,皇上是最後的大贏家,不僅收回手中的大權,還把司徒宰相一派的黨羽打壓得連頭都不敢抬,個個如過街老鼠躲起來,唯恐受到波及。
「古大人,人你帶走吧!我已經……仁至義盡了。」皇甫漠雲一轉身,背向皇甫青彥,眼露痛色。
「好的,忠義侯,這事你做得對,不要自責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犯了錯就該去面對。」忠義侯也不容易,三代長上盡喪親二叔手中,皇甫漠雲的……大義滅親有多難,教人情何以堪。
通敵叛國是滿門抄斬,罪及九族,但皇上法外開恩,顧及皇甫漠雲也是被害人,被追殺多年差點沒命,因此將長房與二房隔開來,自成兩家,皇甫本家不算在叛國罪名內。
皇甫青彥及其妻子司徒嫣然,以及二房的下人和手下一律流放寧古塔,遇赦不赦,終身在苦寒之地受罪。
沒有在西市斬首示眾是皇甫漠雲親向皇上求情,願用忠義侯爵位贖他二叔一條命,畢竟人非草木,他還是無法狠得下心,眼看與父親長相相似的親人身首分離。
皇上允了他的請求,但並未收回他的爵位,語重心長的體諒他為人小輩的為難,讓他入金吾衛,掌理皇城守衛。
在一片哭聲喊叫下,事情終于落幕,忠義侯府內壓抑著一股肅殺之氣,一下子少了一半的人,里里外外顯得冷清,更有種人走茶涼的淒涼,府內沒有一個人敢高聲闊談。
「聖旨到,忠義侯接旨,皇上賜婚小醫聖杜氏之女,忠義侯快擺香案,聖旨來了……」賜婚?
眉頭一舒,面帶冷意的皇甫漠雲終于露出幾日內唯一的笑容,面有喜色,帶著章伯等人迎接聖旨。
等到她了,他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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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歲月靜好(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