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不錯的丁樂樂感受到屏風後方灼灼的視線,她輕咳一聲,繼續發表演說,「我師父多次語重心長的要我記住一句話,當一個醫者呢,要分得清何謂「放棄」跟「放下」,放棄是你有東西能讓你拋棄,放下是釋懷,我可以如此嬌蠻,就是分得清這二者的差別,但笨拙如漁向先生,肯定一頭霧水吧。」
「你!」魏漁向氣得語塞,但他還真的不明白放棄、放下跟嬌蠻有什麼關系。
「你听不懂吧?」她笑得張揚,「我家師父說了,想當一個好的醫者不是有天賦、肯努力就夠了,要先認清自己有沒有當一個好醫者的本質,才來論本事,本質不足就放下,否則成了一個壞醫者,絕非世人之福——」她笑盈盈的看著魏漁向冒火的眼楮,「至于放棄呢,就是不管病人什麼身分地位、權勢財富或威脅利誘,本大夫想醫就醫,不想治就可以不治,我有本事,也有忠于自我的骨氣,這是一個醫者該有的尊嚴,也是我可以如此嬌蠻的底氣,小女子說得這般口沫橫飛,漁向先生到底听懂了沒有?」
魏漁向听懂了,臉色也鐵青了。
梁侑聰也听得明白。醫者要能爬到某個地位,才能受世人尊重。他的不少門生為了能爬到太醫的位置,甘願成為權勢爭奪下的棋子,骨氣、尊嚴都被磨掉,要做到她此時的率性,恐怕連他都汗顏,他……其實也因某種不得不的原因,辜負了晉王的信任,算計著晉王。
屏風後方,孟均臉上的笑意已斂,由一抹嚴肅取代。他輕聲對著主子道︰「小大夫口氣不小,看來又極為自信,雖然外表嬌弱,與先前那些大夫截然不同,但會不會是老天爺終于看不下去了,給王爺送來一個對的大夫?」
朱晉棠听得出孟均語氣中的期待,于他,何嘗不是?
他伸手翻看放在一旁小桌上,一疊有關丁樂樂的家世背景,以及這回測驗當中她的表現資料。
她出身寧城商家,乃尋常百姓,沒有顯赫家世,但她在當地小有名氣,被說成小神醫,卻從未替什麼名人看過病,只幫窮人家把脈開藥,開的也都是些尋常藥材,大多用食補,卻也能做到藥到病除。
在習醫上,她曾在住家別院有過一段奇遇,遇一浪跡天涯的奇醫,開啟她學醫之路,父母還為她找來不少醫書。
這次用來試探這批新大夫的五名病患,丁樂樂僅以食療方式,便有效且快速的減緩病患的癥狀。
第一個是嘔吐的病人,她只以姜跟醋就讓病人減緩惡心感。
第二個是咳嗽不停的病患,她以大蒜、銀耳及梨子熬湯讓病人就食,竟然也緩解了咳嗽癥狀。
至于第三名焦躁不安、肝火旺的病患,她以甘草、金銀花、蜂蜜及山渣熬成一壺,讓病患慢慢飲下去肝火,不再焦躁。
朱晉棠直接跳過後兩人,再翻開針對這三名病患對癥選穴的測驗卷,她也是第一位交出來的。
他大略翻看一下,在針灸的穴位選擇上,咳嗽患者是列缺、尺澤、中府、肺腧,嘔吐患者為內關、中脕、天突、羶中。
他並不懂醫,但三位太醫會在一旁下筆注解,三人對她特別推崇,指她把脈快,寫藥方的速度也快,膽識更是不小,在下針的穴位上毫不猶豫。
此時屏風外是一片安靜,顯然是梁老太醫示意兩個後輩,這里還有個主子在,他們都失了禮。
朱晉棠從椅上起身,步出屏風外,孟均也跟在身後步出。
梁侑聰、魏漁向及丁樂樂連忙行禮。
晉王氣場丙然夠強大,這一出場,三人屏息,連大氣也沒敢喘一下。
朱晉棠平靜無波的冷眸慢慢的掃過三人,最後落在丁樂樂身上。
她雖然恭敬的屈膝一福,卻偷偷的抬眼看他,兩人目光對上,她也沒有嚇到,仍直勾勾的打量著。
傳聞有誤吧?誰說晉王只是冷峻了點而已。丁樂樂在心里嘀咕。
瞧他頭戴玉冠,一身貴氣紫袍,兩道飛揚劍眉下,一雙鳳目如畫,懸膽鼻,唇形極好,這張臉很俊,但眼神好冷。丁樂樂眨了眨眼,覺得朱晉棠渾身上下都透著一抹生人勿近的氣質,她相信若是膽子小一點的人,被他這麼直勾勾的對視著,心跳驟然停止也是有可能的。
「你膽子不小。」朱晉棠低沉開口。非世家望族出身,卻有膽量這般直視著他。
那當然!她丁樂樂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家碧玉,拜行醫之便,她見識過的人可不少,但不可否認的,眼前這個體內流著尊貴血統的王爺,全身散發的冷峻氣質著實令人膽寒,她都想要件披風來御寒了。
「我膽識不小,自然是因為自信十足,何況,晉王府又不是龍潭虎穴,讓人進得來出不去的,是不?」她挑眉。
聞言朱晉棠半眯起黑眸。她那雙明眸亮晶晶的,雖含著笑意卻又有一抹看不明的矛盾控訴,此時,梁佑聰跟魏漁向都還彎著腰行禮,她倒是挺直腰桿了。
丁樂樂朝他微微一笑。不管如何,她終于見到最大的主兒了。
從她決定進王府開始,她就沒打算掩飾自己的真性情,當然,她會武功這事兒得先藏著,等她拿到進入禁區的特許後,再好好的冒險一番。
朱晉棠示意另兩人免禮,走到居中的黑檀木長桌後方坐下,讓梁侑聰也坐下後,要他對丁樂樂開出的藥方提出見解。
「稟王爺,丁大夫開的藥方比較特別,藥性不強,但確有解毒去火功效,這一年多來,倒不曾有大夫為楊姑娘開過。」梁侑聰的言下之意是效果有待商榷,卻又是沒有辦法中的新意。
朱晉棠看向丁樂樂,「你認同?」
「一半。小女子開的藥性的確不強,以甘草、蜂蜜、金銀花及山楂等簡單藥材,對楊姑娘復雜難醫的體內余毒能有多少藥效的確得再進一步觀察,」丁樂樂並不以為意,神情認真的看著朱晉棠,「不過,有不少頗負盛名的大夫前僕後繼的來到晉王府看診,小女子也已看過部分病歷,其中確有不少解毒妙方,但楊姑娘的病情仍陷膠著,小女子也只能反向思考,以另一種方式試試,或有奇效。」
朱晉棠微微點頭,再看向梁侑聰。
「老臣得向王爺坦承,丁大夫的方法雖然可行,但費時耗日不在話下,恐也緩不濟急。」他直言。
「梁老太醫此言差矣,相信你與先前的大夫們肯定想方設法要在最短的時間替楊姑娘解毒,可一年多過去了……」丁樂樂笑得很無辜,但話可夠嗆的。你們一年多都還解不了毒,卻在她面前說什麼緩不濟急?
她自信的拍拍胸脯,「我這方法雖慢,但可以雙管齊下,適時調整藥方或針炙治療,也許不用一年就可解毒了。」
丁樂樂緊咬著「一年」不放,讓梁侑聰的老臉往哪兒擱?偏偏這是事實,他無話可說,狠狠瞪著她的魏漁向也吐不出話反駁,師徒臉色都僵。
朱晉棠思忖沉吟了一會兒,其間丁樂樂笑容滿面的望著他,不得不承認,這張臉蛋的確很賞心悅目……「既然暫時也無法可想,那便讓你試試。」
「現在嗎?!」她眼楮陡地一亮。
「明日上午。」朱晉棠淡漠的看向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孟均,「一會兒你進宮一趟。」
「是。」孟均立即拱手。
朱晉棠看向眼巴巴的望著自己的魏漁向,再看向欲言又止的梁侑聰,「這兩日,本王會安排丁大夫住到燕雲軒,魏太醫就住到竹雲軒,魏太醫可以參與醫治,不過,丁大夫為主,他為輔,梁老太醫仍得負檢視藥方之責,這點就麻煩老太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