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想,回答,「我的人會先發出夜梟鳴叫,你听到聲音之後就開始號哭,哭得越淒厲越好。」
楚槿明白,這是要讓她裝神弄鬼。可以的,她會盡量把場子弄大,讓滿京城百姓都曉得楚家有冤。
「你安心跟著他走,安置妥當後,我會送令弟過去與你會合。」
「我懂,可是我弟弟……密室里沒水沒糧,他們撐不了太久。」
「放心,今晚就會去救他們,只是有不少雙眼楮盯著,行事不能明目張膽。」
「我懂。」
輕淺微笑,他說︰「休息一會兒吧。」
點點頭,她準備躺回草蓆上頭,卻想起一件事,「恩公,貴姓大名?」
衛珩濃眉微挑,有趣地看著楚槿,眼下連安全都談不上便想還恩?是天性恩怨分明,還是不願虧欠?
行啊,他還真想知道她打算如何報恩。
「衛珩。」他說。
什麼?!楚槿覺得自己被雷轟上,她愣愣地看著他,半晌開不了口。
他解讀不出她這表情的背後意義,索性不想了,還有人等著他去救呢,不能耽擱太久。
「快躺下,時辰不早了。」
楚槿點點頭,重新躺下,任憑心頭波濤洶涌,她反覆琢磨著,這是巧合還是上蒼刻意安排?
衛珩將手負在身後,走出停屍棚。
走出棚子,天上月光越發明亮,沉重的心思在此刻有幾分輕松,腳步也跟著輕快起來,他的影子在身後拉出長長的一道。
緊握手中明黃絹布,將上頭的字一讀再讀,衛珩深深吸口氣,再用力吐出。
再確定不過了,楚家滅門慘案果然是某人的杰作!
這份遺詔是在楚家的密室里,連同兩個稚兒一起找出來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冊楚玉親自寫下的名單。
這算是善有善報嗎?倘若他不出手救下楚棠、楚楓,這東西將永不見天日,那麼大錦王朝……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爺。」管事馬文輕敲兩下房門。
衛珩將絹布收進匣內鎖好。「進來。」
馬文進屋,將帖子放在桌上,衛珩沒接手,只淡淡看馬文一眼。
會意,馬文說道︰「老夫人命鐘管事送帖子,七日後老太爺作壽,想讓爺回國公府幫忙待客。」
讓他回府?衛珩將帖子拿到眼前,細細看著上頭的字跡,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這次,又是為著什麼?
衛家世居京城,五代均有人在朝為官,听起來似乎很厲害,但在權貴滿街跑的京城,衛家不過爾爾。
直到衛珩的祖父衛楮棄文從武,十六歲起在戰場上掙軍功,四十歲時得到敬國公爵位,衛家才算真正在京城權貴中排上名號。
衛楮是個庶子,他姨娘不得寵,在他七、八歲上下就歿了,府里兒子七、八個,一個小小庶子誰會高看他一眼,因此他在家族中沒有地位,更沒有發言權。
衛楮十四歲時,父親歿,嫡母立刻著手張羅著分家,要把五個庶子分出去單過。
出府的時候,衛楮冷眼瞧著幾畝薄田的地契,冷笑道︰「我還不差這點東西,既然母親迫不及待想逐我出家門,不如做得更徹底一點,直接把我從宗祠中除名。」
衛楮嫡母一听可不高興了,指著他的鼻子怒道︰「你以為我不敢?」
「打殺婢妾,從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您,這區區小事豈會不敢?」他這是光明正大把姨娘的死給擺在台面上。
話說到這分上,讓嫡母失卻面子,哪還會給他留里子,當即就道︰「既然不想當衛家子孫,那我也不留你了,免得留來留去留成仇。」說完,她立刻把衛楮從衛家族譜中勾除。
衛楮脾氣硬,骨頭更硬,闊步從衛家大門走出,直接從軍,也是他有志氣、有造化,才能在戰場上一戰成名。
二十歲時,他與當時還是太子的先帝聯手,打了個大勝仗,先帝龍心大悅,封他為三品大將。
班師回朝那天,衛家族人的口水差點兒把嫡母給淹了。
不少衛家人上門來認親,衛楮就說了,除非嫡母把他姨娘升為平妻,自己由庶轉嫡,才肯重返衛家大門。
衛楮的嫡母哪里肯,此事讓衛家族人對她頗有非議,因此在那之後,少了族人的偏幫與支持,再加上能力不足,一代不如一代,衛楮父親這一脈漸漸在衛氏家族中式微。
第一章 楚家滅門有隱情(2)
衛楮膝下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元配所出的衛瀚,一個是繼室姜氏所出的衛德。
元配身子本就嬌弱,而當時衛楮身在戰場,又無長輩照看,因此生產時傷了身子,之後一直纏綿病榻,由于衛楮不在家,她的親妹子長住愛里,幫著照顧姊姊和佷子,元配死後,他便順理成章娶了小姨子為繼室。
在沒有生兒子之前,姜氏待衛瀚還算有幾分心思,直到親生兒子呱呱墜地,加上丈夫的官越做越大、越來越有能耐,然後,一個世襲的爵位憑空出現。
到了這時候,再有良心的女人也會忍不住想為自己的親生兒子做打算。
只是還沒等到姜氏動手,衛瀚就因為和他的娘親同樣短壽,二十出頭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對孤兒寡母。
而二房的衛德旁的本事沒有,下崽子的能力卻很強,就是他的孩子們也不遑多讓,正妻、小妾接連生,比長房熱鬧了不知多少。
姜氏眼看自己雖是續弦,地位卻再無人可動搖,這種情況下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把衛瀚媳婦活活折磨死算什麼?逼得衛珩離家又算什麼?造謠生事、抹黑衛珩又算什麼?
幸而衛楮還是個明白人,雖管不了後宅,但見衛珩年幼,無爹可依恃,而自己長年駐守邊關,不能親自教養,深怕毀了好秧苗,便想方設法送他上山習藝,護得密密實實,否則長房一脈早已斷絕。
照理說,衛楮有兒有孫,連曾孫都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再加上前幾年從邊關退下來,今年初把兵權交還朝廷,他早就該立下世子、退隱朝堂,好好含飴弄孫的,但他對爵位的繼承人始終不肯松口。
不能怪衛楮為難,畢竟二房子孫雖然眾多,但要從里頭挑一個能耐的主持國公府,著實困難。
餅去衛楮長年不在家,沒有「衛府」這塊大招牌,他無法從書香門第中挑選妻子,姜氏姊妹出身商戶,大字認不得幾個,兒子的教養自然疏忽。
兒子沒本事,衛楮只能模模鼻子認下,但孫子還有機會,因此他作主長子的婚事。大兒媳婦是同袍的女兒,讀過幾年書,寫得一手好字,尤其是那溫婉和順的性子,頗得衛楮、衛瀚看重。
而老二的婚事是姜氏堅持作主,她挑媳婦不選賢、不挑德,而是讓自家佷女來聯姻,這一娶,高下立見。
衛珩從小資質聰穎,又有娘親帶著,兩歲就會認字、背詩,之後上山學藝,有疼愛他的師父、師兄帶領,學什麼都比旁人快,衛珩十一歲考上秀才時,衛楮那個得意勁兒啊,滿朝文武都知道他有多驕傲。
衛楮不偏頗,也想從二房當中挑選幾個孩子送上山,可架不住人家祖母和娘親反對,一個個哭得要死要活,好像他不是送他們學藝,而是送他們去死。
慈母多敗兒,二房那群孫子……唉,不提也罷。
有了這番比較,就算姜氏枕頭風吹得呼呼響,衛楮也不肯輕易定下世子之位。
姜氏吵也吵過、鬧也鬧過,甚至憤怒地說就算不傳給孫子,世子之位也該落到衛德頭上,但衛楮咬緊牙,打死不表態。
姜氏後悔莫及,想著當年就該趁丈夫不在,早點讓衛瀚下去陪伴他親娘,免得日後生出個妖孽,虎視眈眈地盯著屬于二房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