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五更天,天色蒙蒙初亮,正是守門禁衛軍準備輪值換班之時,冉碧心換上了春蘭弄來的粗使宮女衣裳,帶上換了尋常百姓的粗布衣裳的耿歡,在春蘭和福祿互相配合演戲下,準備出玄虹門。
「沒有內務府的令牌,宮人太監不得任意出宮。」方走近玄虹門,他們一行人便讓禁衛軍攔住。
春蘭上前與之打交道︰「這位大哥,您且行行好,我這個姊妹特意領弟弟進宮給內務府的曹公公瞅一瞅,看他是否合適留在宮中……」
「傻阿梗,笨阿梗!讓你巴結曹公公都不會,往後能成什麼大事?」
冉碧心佯裝慍怒的擰了耿歡一把,耿歡從頭到尾縮著頸,低垂著臉龐,做足了畏縮膽怯的模樣。
「這麼小年紀便要送進宮當太監?」這種事雖然見多了,可禁衛軍免不了會閑問幾句。
「這位大哥,我家里窮得揭不開鍋,底下還有好幾個弟妹,這個弟弟又不愛讀書,沒什麼才用,與其留在家里浪費米糧,倒不如送進宮中當差,還能幫家里掙點錢。」冉碧心不慌不亂地笑道。
「姊兒,你別把自個兒的弟弟說得這麼難听。」照著先前冉碧心所教,耿歡佯裝一臉害臊的扯了扯冉碧心袖角。
「大哥,您行行好,我們出內務府時太匆忙,忘了跟府里的人討令牌,她不過就是想送送弟弟,您且放行吧,好不?」
裝成是幫他們打燈的福祿,趁勢幫腔,邊說還邊塞了一只錦囊到那名禁衛軍懷里。
那人接過錦囊,在掌心上掂了掂重量,頗滿意的笑了笑,轉過身向另一名禁衛軍做了個手勢,準備放行。
春蘭與福祿互覷一眼,心下激動,冉碧心不敢大意,緊緊握住雹歡的手,就怕會把他這麼大一個人弄丟似的,怎樣也不敢放。
玄虹門緩緩開啟,他們一行人的心亦跟著吊到嗓子口,就在帶刀禁衛軍準備讓開時,遠處傳來嚷叫聲——
「皇太後有令,不得放行!」
聞言,所有人俱是一楞。那名禁衛軍率先回過神,立馬將宮門重新合上。
「娘娘!」春蘭惶恐地望著冉碧心。
冉碧心轉身望去,只見不遠處一行人浩浩蕩蕩正朝這兒來。
走在前頭的是一眾打燈太監與宮女,再來則是一些老年資的嬤嬤,兩側各有數十位帶刀禁衛軍護佑,光看這陣仗,冉碧心便能猜出來者何人。
「……是太後……怎麼辦?是太後來了!」耿歡慌亂不已。
冉碧心將耿歡拉到身後,緊緊護住他。見狀,春蘭亦站到冉碧心前方,忠心護主。
反觀一旁的福祿,早已放下燈籠,面朝繆縈那伙人下跪行禮。
至此,冉碧心總算悟透,原來從一開始這便是一個局。
「賢妃,你這是向天借了膽量,竟然挾持天子私自出宮!」
繆縈下了鳳輦,在宮人與禁衛軍的簇擁下,怒不可抑的來到冉碧心面前。
「來人,皇上受妖女挾持,飽受驚嚇,即刻攙扶皇上回承德宮。」
「朕不回去!朕要回誠王府見娘親與祖母!」
見太監就要靠過來架走自己,耿歡抱住了冉碧心的腰,閉緊眼楮大聲喊叫。
冉碧心一窒,連忙轉過身捂住雹歡的嘴。
可惜,為時已晚。方才那聲吼叫,在場眾人全听見了。
繆縈臉色微變,目光宛若毒針,寒得磣人,她高聲斥道︰「哀家在這兒,皇帝是想上哪兒見娘親呢?」
雹歡當下听明白了,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個猛使勁扒開了冉碧心的手,發狂似的沖著繆縈怒吼︰「你根本不是我娘!你不是我娘親!我的娘親是誠王妃,不是你這個老愛板著臉命令我的——」
搶在耿歡說出更難听的字眼前,冉碧心重新捂住雹歡的嘴,另一手將他摟進懷里,並且抬起恨意滿盈的臉蛋,橫目瞪向繆縈。
「太後莫要跟一個孩子過不去,要殺要剮,沖著我來便是。」
這一眼,不僅僅是憤怒,更多的是刻骨入髓的恨意,滿滿的,自那雙年輕清澈的美眸中迸涌而出。
這一眼,竟震懾住早已見過各種恨色凝瞪的繆縈。
且,這一眼勾動了記憶中的某些片段。
繆縈微地瞪大眼,一時竟發不出聲來,只因此時的冉碧心,竟令她想起早在十年多前慘死于手下的某個妃嬪。
「太後娘娘?」一旁的老嬤嬤見主子震楞不語,連忙出聲低喚。
繆縈猛然回過神,心口竟卜通卜通直跳,一種詭譎的異感,以及因往事回溯突生的心慌,令她對這個冉碧心又厭又怕。
「來人!把她給本宮抓起來!杖打兩百!」繆縈一個激靈後,慌亂生怒,隨即指著冉碧心痛斥。
杖打兩百?這分明是打算致冉碧心于死地。
在場稍有經驗的宮人都听得出來,皇太後這是有意除去賢妃,沒有人能挨得過一百下的杖刑,這分明是打算將她活活杖斃!
雹歡掙月兌冉碧心的懷抱,竄到她身前,張開雙臂,驚惶地吼叫︰「朕在此,誰敢動阿碧,朕便與他拚命!」
繆縈冷笑,「方才不是說不稀罕當皇帝了?怎麼,眼下又稀罕了?」
自入宮以來,耿歡從未見過繆縈對他語氣如此無禮,當下不禁傻愣住。
幾名太監走來,強行架起冉碧心,春蘭白著臉意欲攔住那些太監,卻被冉碧心一個眼神制止。
「你退下。」冉碧心命令著春蘭。
「娘娘……」春蘭已紅了眼眶。
「阿碧!不準你們動阿碧!」
另一批太監上前拉住雹歡與春蘭,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冉碧心被壓在地上,左右兩側分立著手持木杖的太監。
眼看硬實的木杖就要落下,可伏臥于地的冉碧心,嬌顏慘白,死死咬住嘴唇,兩眼直直望向前方……
太像了!就連面對極刑的神色亦如出一轍!
繆縈只手緊按心口,一臉驚駭,嘴里不自覺地喊出某個埋藏已久的舊人名字。
「莫瑤然……」
「打!」與此同時,一旁的老嬤嬤幫著主子下令。
太監高舉手中的木杖,相準了冉碧心的腰臀,就要重重落下。
「給我住手!」伴隨蹬地的馬蹄聲,一道冷峻而憤怒的沉嗓隨後落下,及時制住了那根就要落在冉碧心身上的木杖。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繆容青端坐于馬背之上,紫色衣袂被風迅速吹動,仿佛一雙羽翼,襯上那張絕美俊容,身後是天光乍現之景,恍惚一眼,似是仙神入凡,教人震懾不已。
冉碧心緩緩抬起蒼白如雪的臉,她麻木地伏臥著,與塵泥同地,模樣狼狽不堪,握緊的雙拳,不住地顫抖。
咬得過緊的下唇,隱約可見血絲,紅透的眼眶,卻不見一滴淚。她倔強得近乎殘忍,對自己的殘忍。
她沒哭,沒喊,沒掉淚,就只是直直地望著前方,望著正從馬背一躍而下的繆容青,推開那些宮人太監,來到她面前。
繆容青低垂眼睫,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凝結著銳亮的怒意,如刀刃一般冰冷,記記刺在她面上。
「為什麼不听話?」繆容青面色冷峻地質問。
冉碧心不吭聲,只是垂下了眼,不再看他。
繆容青怒氣更盛,單膝觸地的蹲,抓起她一只粉拳,陰沉沉地怒斥︰「冉碧心,我在跟你說話!」
「……要殺就殺,我不怕你。」
那個渾身顫抖,面色不見血色的女人,竟然直視著他雙眼,毫無畏懼的吐語。
可恰恰是這一眼,他看清了此時的她,眼中並無他。
她雙眼看似有神,實則透著迷茫,焦距落在遠方,不在他面上。
咬出血絲的蒼白唇瓣,明明在顫抖,嘴里卻喃喃反復著那一句︰「要殺就殺,我不怕你……我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