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繆容青瞥向冉碧心手里的鳳凰紙鳶,嘲弄地回道︰「看見那只紙鳶,還需要我來告訴你,是誰嗎?」
繆縈腳下一軟,硬生生退了兩步,撞倒了黃梨花幾,花瓷踫碎一地。
「……耿璿?」繆縈顫不成嗓,喊出那個長年埋于心頭的夢魘。
下一刻,繆容青自懷里取出一只瓷瓶,清冽的眸光,瞟向繆縈那張風華猶存、略有老態的面龐。
「耿璿的一片真心,抵不上皇後之位,多年情誼,敵不過權勢富貴。」
「這怎麼可能?你是容青,是我的弟弟,怎麼會……這不可能!」
繆容青朝著繆縈跨出一大步,將手中的瓷瓶遞向她,面噙微笑地道︰「享了這麼久的榮華富貴,你應該心滿意足了,喝下它,去找靈帝吧。」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繆縈幾近崩潰的大喊。「耿璿已經死了!你是繆容青啊!」
「耿璿死了,卻又活成了繆容青,成了仇敵的至親,靠著仇敵之手,一步步爬上這里,只為了算清當年的生死帳。」
繆縈瞪大眼,胸口劇烈的起伏,好似一口氣喘不上來。
冉碧心站在一旁,同樣深受震撼。她從沒想過,原來繆縈便是七皇子的青梅竹馬,那個流傳在故事中,聰慧美麗的姑娘……世事總如此,真相往往丑陋不堪。
「你是打算自己喝下,抑或由我親自喂你?亦如當年你親手奉上那杯毒酒,喂耿璿喝下。」
繆縈如同將死之人,面色青灰,眸瞪如鈴,扯嗓大喊︰「來人!來人!」
一名黑色人影,手里拎著莊嬤嬤的首級,自那幅大插屏之後探出。
繆縈僵住,認出那人是繆容青的影衛……她當場癱坐下來。
握著小瓷瓶的大手探至眼前,她顫著唇瓣,眼神滿是不信與不甘。
繆容青無動于衷,嘴角略揚,輕聲問道︰「需要我喂你嗎?姊姊。」
繆縈探出顫抖的手,自那只冰冷的大手中接過毒藥,至此,她眼中只余恐懼與絕望。
繆容青就這麼目光冰冷的看著繆縈服下那瓶藥。
不,她服下的不是藥,而是當年她親手種下的惡果一自食惡果,這方是對至惡之人最妥切的報復。
藥效還未發作,繆縈渾身不停顫動,嘴里發出幾欲發狂的哀號,模樣甚是狼狽,再不復見昔日的囂張跋扈。
冉碧心面無表情,再平靜不過的看著繆縈毒發,然後在眼前咽下最後一□氣。
直到一只大手拉起她的手,她方回過神,發覺滿臉是淚。
「莫瑤然的仇,我一並給報了。」繆容青淡淡說道。
乍听此言,冉碧心的心翻騰似巨浪,無數的悲嘆瞬涌而上。
她無法想象,他是被最愛的人親手毒害,再次重生為人,竟成了仇敵胞弟,這麼多年來,他一個人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于是她哭了,哭得悲痛欲絕,替自己亦替他可哀可嘆的命運,徹底放聲痛哭。
上天對他們並不寬容,甚至可說是狠毒的,他們無人能倚賴,無人能傾訴,只能被上天「被命擺布……
繆容青一把將她擁進懷里,輕輕拍打著她顫抖弓起的背。
「沒事了,都過去了。」
淡然的聲嗓,仿佛未曾經歷那些殘忍背叛,未曾遭遇那些屈辱忍耐,可她比誰都清楚,在他平靜的面容之下,壓抑了多少悲憤與痛苦。
原來,他們的命運如此相像,是上天注定讓他們相遇,進而相知相惜。
那些卸不下的仇恨,遭命運捉弄的身不由己,隨著冉碧心伏在繆容青懷里,所發出的一聲聲悲泣,逐漸消散于風中。
這一夜,大梁王朝宮變,耿氏江山終告結束。
第10章(1)
天光熹微,在重重禁衛軍的護送之下,馬車停靠在誠王府門口,冉碧心撩起簾子,在一雙強壯手臂的攙扶之下,出了馬車。
「你回去吧。」站定之後,冉碧心轉過身,望著堅持隨她一起來此的繆容青。
他身上鎧甲未卸,俊麗的面龐上仍殘留著干涸的血跡,高大身軀立于晨曦之中,眉眼間帶著淡淡疲憊,目光卻依然那樣清醒,那樣銳亮,如同剛出鞘的刀鋒。
這些年來,日日與仇敵當姊弟,與昔日謀害自己的兄長以君臣相稱,他也是這麼熬過來的嗎?
用著近乎對自己無比殘忍的清醒,逼自己成為繆容青,再把仇恨藏起,留在黑暗里,獨自面對。
「宮里還需要你發落。」冉碧心語重心長的叮矚道。
晉王已死,叛變已平定,手掌權柄的太後亦已不在……眾人都以為是被晉王所殺,沒人會懷疑到繆容青頭上,眼下只剩耿歡尚未找著。
可明眼人都當曉得,失了龍袍與玉璽,即便耿歡再回宮里,沒了太後與外戚那幫人聚眾造勢,世人絕對容不下這樣一個軟弱無能的帝王。
換言之,耿歡已當不回皇帝。
那麼,誰來當這個皇帝呢?俗話說得好︰成王敗寇。晉王雖是皇室子弟,可到底是起兵造反,世人皆可撻伐誅之,後代史書怕是亦會將晉王歸成不義之人。
繆容青有著太後外戚這一層殷實的靠山,又親自平息了這場爆變,他治朝有功,懲奸除惡,早在朝中以及世人之前,樹立起英明神武的形象。
如今耿氏諸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耿氏皇室早已無力回天,眾人能指望的,還能有誰?
毋庸置疑,繆容青是眾望所歸,他若坐上那把龍椅,除去那班在背後出策起哄拱晉王造反的老臣,怕是沒人敢反對。
而她比誰都清楚,他比誰都更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他是當年受無數人景仰的七皇子,被視作仙人麒麟智者的轉世,若非人心善妒,他早已是率領大梁王朝走向另一太平盛世的一代明君。
「晉王叛變才剛剛平定,宮中還亂著,還需要你主持大局。」
「怎麼說耿歡仍是皇帝,得先找到他才行。」繆容青淡淡給了個借口。
其實,他是放心不下她吧?他比誰都清楚眼下的局勢,耿歡形同廢人,誰也不會去管他的死活下落,他知她掛心,便親自隨她一同前來。
冉碧心胸中一緊,伸出手握了握他冰涼的掌心。
「當年那場合謀……誠王也有份?」她悄聲問道。
繆容青凝睞著她好片刻,薄唇微掀,淡然回道︰「都過去了。」
這一句「都過去了」,背後藏著怎生的痛與苦?冉碧心眼眶發燙,不敢再往下深想。
原來那場合謀毒害,誠王亦有份,莫怪乎他會那樣對待誠王府,全是因果啊!前人種下的因,後人來承受這個惡果。
听見外頭有動靜,一道人影自誠王府側門溜了出來,隱身在圍牆之後窺探動靜,一看見遠處大門前的冉碧心,那人隨即又哭又笑的奔上前。
「娘娘!娘娘!」鈴蘭正欲上前,卻讓繆容青貼身的禁衛軍一把攔住。
「放了她。」冉碧心命令道。
那些禁衛軍不敢違抗,隨即放人,鈴蘭這才撲上前,往冉碧心跟前一跪。
「娘娘,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冉碧心彎扶起鈴蘭,安慰道︰事了,都沒事了。」
驀地,大門開啟,安榮從門內探出身來,隨即往繆容青面前跪下行禮。
「大人。」
看著安榮這一跪,口中這聲大人,冉碧心終于明白,原來安榮是繆容青的人,是他讓安榮來監視她,抑或,是來幫她?
從安榮一路忠心護她,舍命跟隨她來看,安榮幫她的成分居多,看來,繆容青將安榮安插在她身邊,是出于善意。
「人呢?」繆容青頷首問道。
安榮抬起臉,面色有異地覷了覷一旁的冉碧心,始終沒敢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