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書成這下是真慌了,他自小讀書,已是享受慣了,若是不能繼續在書院讀書,那豈不是要回家種地?他跪在葛老頭跟前央求,「爹,您沒替我求求先生嗎?我不想回家,我還要讀書,我要考舉人做官呢!」
梆老頭是真氣得狠了,一把推開兒子,拿起一旁的煙袋鍋續了煙絲就抽了起來,一句話都不說,一眼都不想看到這個孽障。
梆書成還要再鬧,葛大壯卻一腳把他踢到一旁,低聲喝斥,「爹都給書院先生跪下了,可書院就是不要你了,你還有臉說,趕緊回屋去!」
王氏一把抱了兒子,對葛大壯大罵,「你踢老二做什麼?是不是你見不得老二讀書得花銀錢才從中使壞?你這個掃把星,克死了親娘不算,如今又連累老二……」
「好了,你閉嘴吧!」葛老頭見大兒子臉色一沉,趕緊開口喝止老婆子耍無賴,一錘定音,「老二以後哪里也不要去了,老實在家待著,過幾日找媒人挑個好人家的閨女就成親吧,以後是留在家里種地還是進城找差事,再商量!」
「爹,我不想成親,我要回書院!」葛書成抱著老爹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哪里還有點兒讀書人的模樣,就連普通孩童都不如。
梆大壯看不慣,同老爹和妹妹打了個招呼就回了後邊自家。
迎春早就做好了晚飯,正抱著兒子在院子里走動,見葛大壯回來就趕緊迎上前問︰「你回來了,累不累,洗手吃飯吧。」
梆大壯親了親正流著口水的兒子,這才去洗手。
迎春把兒子放上屋檐下的小木床,然後拾掇碗筷,端飯端菜忙個不停。待夫妻倆終于坐下吃飯,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老二那事怎麼樣了?」
梆大壯低聲罵道︰「那個不爭氣的東西!」說完,他就大口吃飯,顯見是不願多說。畢竟這是家丑,雖然媳婦兒不是外人,但說起來到底不是什麼光彩事。
迎春心里雖然好奇得如同小貓在抓,但也不好多問,轉而開始認錯。「這件事我也有錯,原本只是覺得二弟總要銀子有些不對勁,想著試探一下他把銀子用到哪里,怎麼知道他會給家里惹了這樣的禍患,早知道我就把工錢都給他拿去算了!」
梆大壯掃了一眼媳婦,搖搖頭道︰「不必擔心,老二不爭氣,就算不算計他,他早晚也會出事。」這麼多年,弟弟雖然待他不親近,但他也不計較,畢竟以後葛家要靠弟弟光耀門楣。可是沒想到他辛苦賺回的血汗錢都被弟弟揮霍了,還養成個懶惰性子。
思及此,葛大壯也是灰心了,草草放下碗筷,又道︰「爹說讓老二留在家里,過些時日相看親事。」
迎春見夫君難過更是愧疚,趕緊應道︰「那我把工錢拿出來給老二做聘禮吧,想必爹和二娘手里也沒有銀錢了。」
梆大壯點頭,「好。嫁給我委屈你了。」
迎春粲然一笑,「一家人說什麼委屈不委屈,吃飯!」她幫葛大壯又盛了一碗粥,看著他低頭慢慢喝著,心里終于覺得好過許多。對她來說,銀錢沒了可以再賺,但夫妻因此離心卻不值得。
話雖這麼說,真要把她攢了多日的銀子送出去的時候,迎春還是心疼得掉眼淚。
梆書成這些時日,不管是絕食抵抗,還是想要偷跑進城,都被鐵了心的老爹抓了回去。
王氏原本還幫著兒子鬧兩次,後來被葛老頭說動了心,想要早點兒抱孫子,便忙著托了媒人尋找合適的姑娘。
梆書成雖然鬧出這樣的丑事,但他畢竟讀過很多年書,將來進城找個體面差事也不難,另外王氏又信誓旦旦地說葛家的家產將來都是老二的。于是就有人家動了心思,開始相看起來。
而葛書成最後還是被人家姑娘的美貌打動了,居然跟著老娘折騰起來,很快就和東山後唐家的大閨女招娣合了八字,不必說定然是百年難遇的好姻緣。
唐家太太一口氣生了四個閨女才得了一個兒子,難免偏心一些,想拿聘金貼補往後兒子娶親的錢,是以長女的聘禮就要了足足十兩銀子。王氏在家里跳著腳大罵,只因她相中人家閨女,卻舍不得拿出家里的全部存銀。
迎春不得已,只好拿出了一半私房。
梆大壯見媳婦如此識大體,又歡喜又愧疚,拍拍壇子道︰「以後我一定會把它裝滿了。」
迎春暗罵自己沒出息,收了壇子又抱起兒子笑道︰「好啊,我等著。」
一家三口拿了銀子去了前院,見大兒拿了銀子出來,葛老頭額頭新添的駿紋者開了許多,顯見對于大兒如此懂事而歡喜,嘴里卻推讓道︰「寶哥兒都這麼大了,你手里留點兒銀錢也好,家里還湊得出老二的聘禮,你把銀子收回去吧。」
迎春笑道︰「爹,這是我做工那家夫人賞的五兩銀子,原本備著寶哥兒有個頭疼腦熱的再用,但听說二弟的聘禮不夠,就先拿過來用著。反正以後家里寬裕了,總不會看著我們手頭緊就是了。」
梆老頭還想再說什麼,王氏卻飛快搶了銀子緊緊捏在手里,陰陽怪氣地說道︰「這是哪家的夫人,出手真是大方!不過我記得你進城兩趟,總共就得了這麼多嗎?不會是說得好听,背地里又藏了不少吧?」
迎春收了笑臉,再也不吭聲。
梆大壯冷聲道︰「二娘嫌少就還我,這是迎春辛苦賺回來的,她不拿出來,誰也說不出半個錯字!」
梆老頭狠狠瞪了王氏一眼,罵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說罷,他又轉向迎春安撫道︰「老大媳婦,別跟你二娘一般見識,她就是個缺心眼的,以後賺了工錢就自己留著吧,攢多了給寶哥兒娶個好媳婦。」
迎春笑了笑,附和兩句就回了家。
第八章敗家子害父賣產(2)
唐家拿到了聘禮,自然很是歡喜,不過月余就把閨女嫁了過來。
梆家因為先前那事太過丟人,也不好大操大辦,簡單擺了四桌席面招待一下交好的村人也就揭過了。
迎春背著兒子在前院幫了兩日忙,也無暇注意新娘子是何模樣,到了成親第二日,眾人坐在堂屋里等著喝新媳婦茶,這才看了個清清楚楚。
唐招娣在農家女孩子里容貌算出挑了,秀眉大眼,高鼻小嘴,羞澀一笑的時候最是溫柔可人,怪不得蔫了多日的葛書成這會兒樂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迎春心里月復誹,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但臉上卻笑盈盈接了弟媳婦送上的荷包,末了又回贈她一盒上好的繡線,「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弟妹有事要幫忙就盡避去後邊喊我。」
唐招娣臉色更紅,低低應了一聲。
梆妮兒顯見也很喜歡這個二嫂子,撤下茶桌兒就幫著她擺碗筷,照料一家人吃早飯。
王氏許是覺得有了親兒媳,就越發不把迎春放在眼里了,整日里跟村人炫耀小兒媳的嫁妝多豐厚,多勤快懂事,只有大兒媳如何不孝,如何黑心爛肝。
村里人都不是傻子,不過听她說個熱鬧罷了,背地里等著看葛家笑話。
倒是唐招娣偶爾听了幾句,覺得對不住嫂子,坐立難安。于是求了葛妮兒經常帶她到小院走動,但凡見到迎春在做活兒就搶過去幫忙。倒惹得迎春哭笑不得,當然待她也親近起來。
日升月落,四季變換,兩個月過去,時節也進入了盛夏,山林里的知了叫得聲嘶力竭,盡情揮霍著短暫的生命,也努力向世人宣告它們曾經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