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家酒席撤下,雜事自有葛大姑帶著幫工的大姑娘和小媳婦兒們拾操。
迎春送走一直當親妹子一樣養在身邊的小泵,心情實在說不上好,加上女兒才出生不久,于是就早早回了自家小院。
雖說後來因為京都下旨擴建了菩提寺,自家鋪子的生意變得非常好,銀錢自然沒少賺,但他們夫妻只是在小院里蓋了兩座廂房留著待客,其余之物都沒有改變。
一來,是家里人大半在鋪子那邊,很少回來;二來也是他們夫妻都忘不了當初,那時日子雖然艱難,但兩人互相扶持走到今日的日子,這座院子就是個見證。
迎春摟著女兒睡了一覺,起床時已是霞光滿天,她替女兒蓋了薄被,末了驚覺屋子里太過安靜,于是就走到門口去張望。
原來葛大壯正帶著兒子在院角栽樹,如今的大寶很淘氣,大多時候都在幫倒忙,不是踢翻水桶就是沾了滿身的泥土,但葛大壯卻不嫌棄,不時笑著幫兒子擦擦臉。可惜他的手上也沾了泥水,反倒把兒子擦得如同花臉貓一般。
他們好不容易把兩棵香樟樹苗種下,這才看見門口笑意盈盈的迎春。大寶立刻張著手臂就奔了過來,迎春生怕他抹髒了自己的綢緞衣裙,笑著滿院子躲避。
大寶還以為娘同他玩鬧,小腿跑得更快,眼見他的小泥手就要沾到娘親的裙子了,卻被老爹抓住斑高拋了起來。
迎春轉而又怕摔了兒子,上前解救,一家人鬧成一團。
笑聲就似長了翅膀,飛出小院,飄到天邊。
有時候幸福的前提不是家有金山銀山,不是權勢滔天,就只是一家人守在一處,如此簡單。
番外︰平淡才是真幸福
這一晚,正是月末。夜空里除了幾顆星星在有氣無力地眨著眼楮,其余萬物皆隱藏在濃重的夜幕里。
原本安靜的烏石山下,不知何時停了一支車隊,黃昏時候就扎好了營,一輛輛裝滿糧食的馬車頭尾相連,圍在營盤之外充當著防護牆,牆內一處處篝火燒著,帶著那麼一絲絲詭異和寂寥。
營正中搭了兩座牛皮帳篷,其中一座里面坐著一百多個民夫,有的在抱著膝蓋打瞌睡,有的則側耳听著帳篷外邊的動靜。
其中一個年紀稍小的後生實在忍耐不住,貼到身旁的同鄉耳邊小聲嘀咕,「二愣哥,將軍怎麼就下令把咱們圈進來了,外面的馬車還沒卸呢,再等下去,把馬累壞了,明日怎麼趕路啊?」
「閉嘴!」那被稱作二愣哥的敦實後生立刻喝斥出聲,一雙眼楮掃過帳篷里其余人,見得無人關注他們兩人,這才稍稍松了口氣,然後極力壓低聲音警告年輕後生,「咱們出門時候,你家大叔是怎麼告訴你的?不該說的就不能開口!你不要命了?上邊怎麼命令,咱們就怎麼執行!你再多說一個字,以後我就不管你了!」
年輕後生委屈地皺起眉頭,心里實在不懂,怎麼就不能多說一個字了?農家人都愛惜牲口,他就是可憐相伴了幾百里的老黃馬,有什麼不對了。
憨厚後生卻是伸手攬了他到身邊,死死抓了他的手臂不肯再松開分毫。
這個兄弟年紀小,第一次服徭役,還看不出來其中利害,他卻是第三次往西疆送糧了,前兩次也是這般要在帳篷里坐一夜,第二日再出去時馬車就已經換過了。軍爺們說是互換馬車,方便照顧,但他卻不是傻子。
西疆那些戍邊軍,次次都罵朝廷發霉爛的糧食過去,但他明明記得裝車的時候,都是白花花的好米啊。這其中的貓膩,他就是猜不出,也能嗅到危險的氣味,絕不是他們這樣的老百姓可以沾手的。他就是拚上今晚不合眼,也得看好這個同村的兄弟,省得他胡里胡涂送了小命,還不知道原因。
另一座帳篷里,身穿軟甲的將軍居然也在皺著眉頭不停踱步,先前明明約好交換的地點和時辰,這都過了半個時辰了,怎麼還沒有听到動靜?難道是路上出了差池,還是被發現了?他正想著派人出去探看的時候,沒想到帳篷的簾子卻突然被挑開了。
一個身穿石青長衫、墨眉大眼的男子走了進來,他手里空空,臉上帶著一絲農家人特有的憨厚笑意,溫聲說道︰「李將軍,好久不見。」
他有如看到老朋友一般出聲問候,沒想到李將軍卻是突然變色,抽出腰側長刀牢牢護住身前,高聲喝問︰「你……你怎麼在這里?」
「李將軍為西疆戍邊軍運送糧草實在辛苦,我特意趕來以表謝意!」男子依舊不慍不火,笑著說完這話,甚至還低頭行了一禮。
李將軍很是疑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在他還沒有傻透,垂下的刀尖立時又抬了起來,喝罵道︰「你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男子慢慢收了臉上的笑意,挽了挽袖子,這才應道︰「當然是送將軍上路的!將軍私自以霉爛稻谷掉換上好軍糧,按律當斬!」
「你血口噴人!別以為皇上封了你個都尉的虛餃,你就可肆意……」話說到一半,李將軍突然就覺得手臂發軟,驚恐之色還沒爬上臉孔,整副身體就倒了下去。
男子眼里閃過一抹厲色,上前撿了長刀,蹲在他旁邊看著。
李將軍臉孔扭曲,瞪圓了眼楮怒吼,「你不能殺我……我是國舅爺的人!」
「放心,當國舅爺听說你為國捐軀的時候,他許是不做國舅爺了。」男子冷冷說完,也不理李將軍,手上的刀子一用力……
男子擦抹干淨刀上的血跡,重新把長刀塞到死不瞑目的李將軍手里。
這時門口閃進一個全身罩甲的副將,見此立刻壓低聲音問道︰「大人,開始動手了?」
「親衛一個不留,放把火,做個賊人劫糧的模樣。」
「是,大人放心。」那副將恭敬應了,眼里興奮嗜血之色越來越濃。
車夫們依靠在一處正半夢半醒,突然听得外面吵雜一片,隱隱還有火光映在帳篷,大伙兒都驚慌地跳了起來,猶豫片刻後還是一起沖了出去。
整個營地早已亂成一團,將軍安歇的帳篷正燃著熊熊大火,四周散落著幾十個親兵的尸體。剩下幾百兵卒正在忙亂地打水滅火,見車夫們跑出來,有人就大聲喝斥,讓他們去安撫驚慌的馬匹。
二愣子跑去抓了自己熟悉的棗紅馬,再掃了一眼火光熊熊的主帳,心里隱隱猜到了什麼,但他卻是緊閉了嘴巴,一個字都沒有說。
待大火終于被撲滅了,消息也傳遍了整個營地。听說山賊夜襲,將軍為了保護糧草,光榮戰死,尸體都被燒得成了灰。
天亮後,副將派人回京都報信,然後帶著兵卒和民夫們繼續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白日過後,又一個夜晚降臨,京都的大門剛要關閉之時,有一隊人馬踩著夕陽趕到。
守門的中年校尉認出那當先黑馬上的青衣男子,趕緊吆喝著手下兵卒把半闔的大門再次打開,末了站在路旁恭敬行禮。
馬上的青衣男子客氣地拱拱手,這才帶人進了門,很快消失在街尾。
有兵卒很是好奇,忍不住問︰「校尉大人,方才那貴人是哪個府上的?看不出是文官還是武官啊。」
校尉大人顯見心情很是不錯,難得想要說說話,于是應道︰「諸葛侯爺你總知道吧?這位是他老人家的義子,兩個月前皇上剛剛下旨敕封的三品輕車都尉。雖說是虛餃,又出身農家,但這京都卻沒哪個不開眼的敢小瞧這位大人。世子爺如今領兵在外,整個侯府都是這位大人在撐著,不說侯爺信任有加,就是皇上都不時喚他進宮閑話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