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鎮東旁邊還跪著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婦人,身穿喜慶的大紅綢毀,她一下接著一下的把額頭磕出青紫瘀痕,兩只眼楮腫得厲害,不斷重復說著,「青天大老爺,您要給民婦作主哪。」
「堂下所跪何人?」孫晉山大喊。
又是一聲拍下驚堂木,很嚇人的氣勢,但婦人不曉得是太悲傷還是太沉穩,竟然沒有被嚇著。
「民婦宋娘子,住在西街,賣藥材為生。」婦人回答。
巫震東嘴巴被塞了破布,神情萎靡,顯然已經受過刑。
未審先受刑?哪里的律法!阮阮氣得想沖進去理論,霍驥發現,手指快速點過封住她的穴道。
「宋娘子狀告何人?」
宋娘子揚聲道︰「我告小食堂總管巫震東。」
「狀告何事,從實招來。」
「小食堂的蛋糕很有名氣,樣兒好看又稀奇,听說連京城里的大官辦喜事都會去訂蛋糕回來。民婦的兒子要娶媳婦,民婦也舍了銀子去訂蛋糕,想在親戚跟前顯擺。喜宴開始,民婦的兒子和新娘婦切開蛋糕,正準備分紿客人時,哪里知道民婦的小兒子嘴饞搶了第一塊就往嘴巴塞,然後就、就、就……死了……」
紅事辦成白事,任誰听著會覺得不忍心,周圍響起一陣輕吁。
孫晉山問︰「巫震東,你可有話說?」
有啊,他有滿肚子話想說,但嘴巴被塞了布根本無法開口,只能不斷搖頭來宣示態度。沒想到孫晉山居然視若無睹,打算就業結案。「殺人者死,來人,把巫鎮東壓下去,靜待處決。」
欣然不敢置信,就這樣……結案?草菅人命哪。
巫鎮東狂怒,他想起當年判他入獄的狗官,寒窗多載,一朝出仕,聖賢書塞進狗肚子里去了?大燕朝有多少這樣的官,百姓得遭多少苦?
原本他打算留在夫人身邊為她做一輩子事,但這會兒巫鎮東下定決心,倘若這回不死,他一定要重拾書本、科考出仕,要將這等惡官一個個從朝堂上驅逐。
這個念頭,讓巫鎮東在若干年後成了大燕朝最有名的御史,此為後話。
衙役上前,扯掉捆綁他的繩子,抓起他的手準備按下指紋,巫鎮東不肯屈服,掙扎著用力扭曲身子。
見他不肯乖乖落印,孫晉山拍一次驚堂木,揚聲道︰「你認罪也得認、不認罪也得認,不畫押只會討苦吃。」
巫鎮東抬頭,冷冽的目光望向他,身子兀自掙扎。
「你以為這是骨氣?不對,這叫傻氣,來人,大刑伺候。」
令下,衙役將巫鎮東推倒在地。
欣然看不下去了,也想往衙門里沖,霍驥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看我的。」說完,他挺身走進衙門口,問道︰「孫大人莫非想屈打成招?」
發現霍驥,巫鎮東陡然放松,他不再掙扎,只是看著孫晉山的目光依舊凌厲。
數名衙役擋在霍驥身前,想阻止他鬧事。
「誰敢?」楊牧搶快一步,阻止衙役靠近。
「來者何人?」孫晉山問。
楊牧高聲道︰「靖北王在此,誰敢無禮!」
靖北王?不是剛剛班師回朝,怎麼沒待在京城卻跑到冀州?是……冒充的嗎?
孫晉山中一陣慌,他不過是個七品小知縣,哪里見過這等大人物。
但好歹是當官的,多少有幾分眼力,他細細打量霍驥,看著他不怒自威的氣勢,身上有著軍人特有的剛毅殺伐之氣,這模樣……不像騙人。
他咽下口水道︰「有何憑證,證明是靖北王。」
這人,不到黃河心不死。
霍驥抓起腰牌往他桌上一丟,孫晉山看到鐵鑄腰牌,當下心涼了半截。
這會兒他再不樂意也只能乖乖爬下座位,加快腳步走到霍驥跟前,目光相對間,心中微凜,他拉不住威勢,兩腳一軟,雙膝跪地。
看見縣太爺如此,衙役以及圍觀的百姓紛紛跟著下跪。
「下官參見靖北王。」
霍驥看也不看他一眼,牽著欣然走到桌前,雙眼瞄去,師爺嚇得坐不住,慌忙起身。
他先把欣然安置在師爺座位上,才坐到孫晉山的位置。
「來人,摘了孫晉山的烏紗帽。」霍驥道。
什麼?所有人全愣在原地,衙役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是孫晉山的人,當中還有好幾個孫晉山的家奴及遠親哪,這下子……該听王爺的命令嗎?
霍驥酷聲道︰「看來這衙門里該入罪的不止孫晉山一個。」
王爺這是要……孫晉山嚇得手腳發軟。
不行,萬萬不能讓他查出蛛絲馬跡,萬一牽扯到京城那位……
孫晉山連忙站起身挺直背脊,他非得扛住這一出,否則……一咬牙,他義正詞嚴道︰「下官的烏紗帽是皇上給的,不是誰想摘就能摘的。」
霍驥又想笑了,這是底氣夠硬,還是狗急牆?
他不回應孫晉山的話,直接喊,「來人,帶焦明。」
焦明?孫晉山一整個透心涼啊,他不是已經死在牢里了?他還沒想明白,就見兩人壓著焦明上堂。
不過短短幾天,焦明像換了個人似的,他瘦骨如柴、臉色蠟黃、頭發稀琉,哪有他在當賬房學生時的清俊模樣?
「求王爺為奴才作主。」
「要本王作主,總得讓本王知道你有何冤屈吧?」
焦明聞言,知道自己有機會逃出生天,過去咬死不說的話,這會兒講得比誰都快,伶俐至極。
「回王爺,小的本是孫大人的家奴,去年孫大人命奴才混進吳府當學生,在里頭靜听大人的安排,奴才殺人是奉孫大人的命令,身為家奴,奴才不敢不听,否則詠香與奴才無冤無仇,奴才怎會傷她性命?」
「孫晉山為何要你殺人?」
「回王爺,奴才不卻,但奴才曉得孫大人在任三年,到處搜刮民脂民膏,是個大大的貪宮哪……」焦明不管不顧,一心想把孫晉山的底全掀了,好換得自己活命。
想到自己被下藥,若非王爺的人來得及時,被吊死在監牢里的人就是自己了,枉費他對孫大人盡忠卻落得這般下場,不值當哪!
焦明說越多,孫晉山臉色越鐵青,他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犯罪罪,只想看怎麼會瞎了眼楮用這樣個狼心狗肺的奴才?
在焦明講到他強搶民婦時,他再忍不住,伸腳往他身上踹去。
沒想到他快,楊牧動作更快,右腳一抬、一踩,喀的一聲,孫晉山的腿骨當場折斷,劇烈疼痛讓孫晉山哀號不已,全身蜷縮成球,他很想裝死避開一切,沒想到他才剛閉上眼楮,一盆冷水立即兜頭澆下,正
「如果冷水澆不醒他,拿烙鐵過來。」
心下一驚,孫晉山連忙清醒,對上霍驥似笑非笑的眸光,他全身抖得厲害。
霍驥是殺人不眨眼的大將軍,他的功勞是以砍下的人頭數量算計的,面對這種人,哭求扮弱有什麼用?
「冤枉啊,王爺,你不能因為一個下賤奴才幾句挑撥就定了下官的罪。冤枉、冤枉,下官太冤枉啊!」他喊得痛心疾首,一雙手掌把地板拍得啪啪響,那模樣就像個潑皮,哪有官員的樣兒。
「本王可是給了你開口辯駁的機會,方才你對巫掌櫃好像沒有本王這樣寬容。」
霍驥的冷嘲熱諷傷不了他,他口口聲聲喊冤,滿腦子想著如何度過這一劫。
這時從外頭進來兩個人,一看就是從軍隊出身的,他們光是走近就讓人感到一股寒意。兩人走到堂前,對霍驥拱手道︰「稟王爺,屬下查扣孫晉山家產,現銀兩萬三千兩,屋宅田莊鋪子,折合銀子可達四萬五千兩,還查收賬冊一本。」
賬冊?霍驥揚眉。好家伙,強將手下無弱兵,他的人從來都不是爾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