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見腳步聲,知道阿敘已走出電梯,但他卻停在門口,沒有進門。是在做什麼呢?她很納悶,難道還要她去迎接小狼狗大爺?
阿雪拍拍阿飛的頭,一吐氣,緩緩起身,把頭轉向門——
然後,動作定格,她驚訝得連呼吸都差點忘記,只知道那顆心,怦怦、怦怦急跳不停……
那里站的不是阿敘,是應該還待在美國的藍品駽。
他兩手插在口袋里,溫柔地笑著,兩邊濃濃的眉毛飛揚,那表情,仿佛他們之間不是四年沒見,而是四小時未見。
四年了,他從男孩變成了男人,有著寬大的肩膀、修長的身材,現在的他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高。她以為當年十八歲的他已經長到了頂點,或許是美國牛女乃更營養,使他高到需要她仰頭,才能看見他的眼。
他的雙眉還是一樣好脾氣地微彎微垂,他的唇仍舊寬寬的、溫柔延展,他還是像當年那樣,斯文、干淨、陽光,她認為這樣的男生,必定有許多女生追。
阿雪打量對方的同時,品駽也細細地審視她。
她更美了。小女孩長大,美麗的眼楮風情無限,無瑕的肌膚透著健康的粉紅色彩,精致五官一如當年。小時候的她美得像個陶瓷女圭女圭,如今的她更增嫵媚,只是她嘴角掛著淡淡的譏諷,眼底帶著些許冷冽,渾身上下充斥著一個訊息——請離我十公尺遠。
品駽喟然,她不一樣了,再也不是那個熱情活潑、與人為善的小女孩。他當年的離開,在她心底刻下的傷痕依然存在。
早在他寫信,她不回;他打電話,她冷漠以對時,他就該看出來,她不只是生他的氣,而是連同整個世界都恨上。不過當兩人真正面對面,看著她有了徹底的改變,品駽心底的那股憐惜像酸水,一股一股往上冒竄。
「我就知道,你又要逃。」他壓抑住胸口那股出不來、咽不下的酸氣,擠出一絲笑意說。
「我為什麼要逃?」她沒多余動作,唯有冷眼相望。
「不然那是什麼?」他指指門口兩個箱子。
「行李箱。」她回答一句廢話。
「听見我要回來,你就急著離開台灣?像……兩年前那樣?」品駽問。
前年他回國,帶著滿懷的希望來見阿雪,誰曉得迎接他的是一扇緊閉的厚重大門。那時她未滿十八歲,所有行程都得透過方律師安排,所以他才能從方律師那里得知,她帶著那個被她領養的男孩一起去了日本的迪士尼樂園。
方律師的回答讓他歉疚萬分。他記得,那是自己答應過,卻始終沒做到的承諾。
今年,她滿十八歲,有了自主權,從此我行我素再也不必向誰報備。方律師曾告訴他,「伊雪是個聰明能干、不需要人擔心的孩子。你相不相信?她每年的投資,可以賺回一成以上的利潤。」
也許一成看起來不算太多,但阿雪的資本額有數十億,不怕死的她把錢全投進股市,這般冒險的做法經過兩年下來,累積的利潤是個嚇死人的數字,無人能想像,那是出自一個十八歲少女的手筆。
「不,那是既定行程。難道只準你過聖誕節,別人就不許過?」
她輕嗤一聲,背對他走進客廳,再度懶懶地窩進沙發,好像家里沒有任何客人在場。
品駽也沒把自己當成客人,他走到沙發旁,坐在她身邊,雖然,貓毛會令他過敏。
他就這樣坐著,好像兩人之間從未有過四年的空缺,好像他昨天還和她並躺在床上為她說故事,而他更伸長了手臂,要幫她抓鬼。
但,他們明明就不再是那樣親密,他的行為只被她視為「裝熟」。
她的慵懶在感受到他的靠近里消失,連忙坐直身子,不著痕跡地往沙發另一側靠。
他發現阿雪的刻意躲避,卻沒多說什麼,只是略過前一個話題,直接進入下一個。
「听說你收養了一個小男孩。」
她揚揚眉頭,拒絕回答。
沒關系,他早就習慣她的沉默。「方律師告訴我,那個男孩長得眉清目秀,很是聰明可愛。」
如果阿敘听到有人用「可愛」來形容他,大概會氣得爬到頂樓再往下跳,阿雪撇撇嘴角。
他無視她的冷淡,繼續熱情地說︰「我很高興,即使我們對你有所傷害,仍沒讓你失去善良的心,你依然願意對弱小伸出援手。」
「你弄錯了,我收養阿敘不是因為他弱小,而是想把他培養成和我一樣無心無肝的冷血動物。」她終于忍不住開口。「無心無肝、冷血」是姑姑們給她的評語,而她,並沒有被這樣的評語打擊到。
「所以,你收養了兩個異父弟弟,也是想把他們培養成冷血動物?」他反口問,這一問,問住了她。
方律師連這個都告訴他?他幾時和方律師建立起這樣深厚的交情?
沒錯,當她听說那個沒正式照面的母親為求自保把兩個孩子送進孤兒院後,就讓方律師查出兩個異父弟弟的下落,又找來兩個保姆,在另一棟公寓將他們安置下來。
她又不說話了,是默認嗎?不管她是不是默認,品駽都很開心,因為這些事再再證明了阿雪的本質沒有改變,即便她曾經歷許多不愉快的現實。
「我再三年就可以拿到博士學位,等我回來,好不?」他說著,溫暖的掌心落在她的手背上。
阿雪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像防備心重的貓咪,但他不在意,再度把手覆上,于是她再抽、他再覆……最終,他的耐心贏過她的。
他要她等他回來做什麼?阿雪直覺想問,卻控制住嘴巴,因為不管他做什麼都與她無關,除非他想踢掉爺爺,自己當董事長,那麼就該她出手了。
這幾年,公司營運雖沒什麼大成長,但也沒有比爸爸在世的時候差,這已經足夠讓她驚訝,因為她不認為四姑姑有能力主持這樣一間大公司。
她的手就讓他握著,任他掌心的溫度一點一點滲進她的手背,漸漸地,她習慣而自然地卸下以防,再漸漸地,她又戀上那暖暖的三十六度C……就像那些年,就像過去每個睡不著的深夜……
轉過臉,她對上他的眼,他的笑容里有著慣常的寵溺,但那早已不是她的獨享權利。
這一閃而過的念頭令她猛地一驚,想起了他口中常提到的小麻雀,想起他的專寵早已時過境遷,想起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從哥哥、妹妹轉為敵人,于是,她一甩手,重重地把他的手給甩掉。
「對我生份了?」他不死心,再靠近她,伸手將她的頭發順到耳後。
「我們很熟嗎?」她迅速起身,迅速地離開他三步遠。
她明顯的拒絕很傷人,但他還能期待什麼?自己畢竟離開了那麼久,品駽輕輕嘆息。「阿雪,我還是你的品駽。」
她的品駽?少哄人了,他現在是四姑姑的品駽、是小麻雀的品駽,偏偏她這個人很小氣,不是她一人的東西,她不愛。
何況,是他自己決定站在與她敵對的那方,是他決定在她最需要他的支持與陪伴時背叛遠離,既然他決定不要她,那麼她便也決定,他不再是她的品駽。
「當年如果我選擇留在台灣念書,你是不是就不會離家出走?」
不,她一樣會選擇離家出走,只不過她會帶他一起走。她會像教育阿敘那樣,給他請最好的老師,給他學習所有想要的能力,然後,他們會站在同一陣線,齊步並肩。
他沒听見她藏在心底的答案,續道︰「我寫了很多信給你,但你不是沒回就是諷刺我兩句,從沒告訴過我,你已經不住在家里。而當我打電話回家,母親和下人們也像串通好似的,沒人告訴我你的情形,唯在問急了,他們才回我一句,說你都好。既然你過得好,為什麼不肯接我的電話?是真的還在氣我,氣到不願意听見我的聲音?直到後來,母親為了公司的事,要我同方律師聯絡,我才從他口中得知你已經搬出去了。我很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外生活,但方律師很看好你,並隨時給我關于你的訊息,所以我知道你活得很好,也知道你的投資能力出類拔萃,我除了深感安慰之余,也告訴自己要加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