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朔夜的嗓音裹著笑意,像個贏得賭約,迫不及待想收下賭注的惡鬼。
文世濤沒有移動。只見房門突地被推開,朔夜信步走進,血紅的唇勾著愉悅的笑弧,襯著他身後的黑夜,文世濤第一次發現,原來還有人比他更適合處在黑暗之中。
「她沒有回來。」朔夜愉悅的宣布,仿佛贏了賭約他有多快活。
文世濤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他走到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看來,她並不愛你。」他笑著,那雙如子夜般的黑瞳卻是邪惡得教人不寒而栗。「我本來以為她是愛你的。」
那帶著戲謔的惋惜,讓文世濤眯起眼。「想要我的眼楮你就拿走,廢話少說。」
朔夜勾彎血紅的唇。「我會溫柔一點。」
文世濤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瞧著他探出長指,逐漸逼近。
他不怕。
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最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他並沒有損失什麼,頂多是心空了一點,頂多是回到原本的孤單,頂多是陷入更黑暗的黑暗罷了,這並沒有什麼。
他原就是一個人,往後也是一個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他不痛,失去雙眼,他一點也不痛,再痛也痛不過心痛,看不見她歸來,黑暗與黎明又有什麼不同?
直到翌日一早……
「爺兒!發生什麼事了?你的眼……」
照慣例進房,準備服侍文世濤洗漱更衣的下人,一見到坐在床上的他,雙眼淌落兩行血,眼窩深陷,忍不住驚呼。
「出去。」他啞聲道。
「爺兒……」下人猶豫了下,像是在考慮要找誰求救。
「出去,這事對誰都不許提起,誰來了我都不見。」被剝奪了雙眼的那一刻,他順手關上心門,不讓任何人靠近自己。
「可是……」
「還不滾!」
「是!」下人趕緊離開,卻不知道到底該守著主子的命令,還是趕緊去找出閣的小姐回府一趟。
像是失去所有的知覺,在黑暗之中,文世濤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分不清白天與黑夜,不知道已經過了幾個日升日落,心口空蕩蕩的,只遺留著被狠狠剮開又以火燙烙下的背叛。
他不再等待,不再相信異瞳等于希望,絕望拉扯著他墜入封閉的黑暗之中,他感覺不到外頭的變化,更不知道有輛馬車正停在文府的大門前。
有抹佝僂的身影緩慢而艱辛地從馬車走下。
「卜姑娘,你確定自己能走嗎?」盧睿溟扶著她,將拐杖交給她。
「沒問題的,我可以。」卜希臨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石子磨過。她氣喘吁吁,光是下馬車,就已經讓她的額上滿是細汗。
並非是天氣太熱,而是她身上有傷,尤其是腳上的傷,嚴重到讓她甚至必須拄著拐杖,才能夠走動。
盧睿溟看了眼緊閉的朱門。「要不要我先幫你喊門房?」
「盧爺,不用了,真是太謝謝你順路帶我過來,你趕緊去忙你的事吧。」她笑著,盡避臉色蒼白,唇無血色,但她那陽光的笑容,讓人感到非常舒服,無法想象她身上傷勢頗重。
「那好,我先走了,待我忙完,我會再過來一趟,順便拜訪文少爺。」
「嗯。」她點點頭,目送馬車離去,隨即拄著拐杖敲了敲大紅木門。
不一會,門房開了門,冷眼看著她。「有什麼事?」
「門房大哥,可以幫我通告一聲,就說卜希臨來了。」她啞聲說著。
那天她急忙離開,壓根沒見過這個門房,所以她想,對方肯定也對她沒印象,便先把名字端出來。
門房一听到卜希臨三個字,神色明顯頓了一下,道︰「你等一下。」
「咦?」卜希臨瞧他飛也似地跑了,疑惑著,但還是乖乖地在門前等待。
旋即門房帶了一個穿著交領藍衣的中年男子走來。
那中年男人的眸色極為犀利冷銳,直視著她道︰「請走吧,爺兒不見客。」
「咦?可、可是你有跟他說,來的人是卜希臨?」她不死心地把名字再端出來。
「爺兒說,誰都不見。」說完,當著她的面把門給掩上。
卜希臨錯愕地瞪著門板好一會,才又拍著門喊,「他為什麼不見我?你們有沒有跟他說我是卜希臨?」
她在外頭一直喊,可是屋里的人就是不睬她,反倒是引起路人的側目,她只好閉上嘴,失魂落魄地拄著拐杖走到門邊。
為什麼他不見她?
難道他在生她的氣,氣她沒有在期限之內回來?
可是……她又不是故意不遵守約定……不過遲了幾天,有這麼嚴重嗎?她想了想,拄著拐杖,在烈日之下,一拐一拐地朝悅來酒樓而去。
待她好不容易走到悅來酒樓,想找樊入羲時,卻听說他人根本不在天水城,她失望地又走回文府,再拍了拍門,依舊無人睬她,雙腳痛得厲害,她干脆就在門邊席地坐下。
沒有法子了,她只能在這里等,看有沒有人前來,教她有機會跟著混進去。
然而,她這一等,竟然等到掌燈時分,期間沒有半個人前來拜訪,這府邸冷清得教她有些錯愕,這時有馬車聲接近,她抬眼一瞧……
「卜姑娘,你怎麼還在這里?」盧睿溟下了馬車,瞧她像是根本沒踏進大門。
把失望往心里藏,她將文世濤不見人的事說過一遍。
盧睿溟沉吟了下,決定前去敲門。
不一會,門房開了門,上下打量著他。「有什麼事?」
「在下是孔雀城的布商盧睿溟,在孔雀城時受過文爺的照顧,今日來到天水城,特地前來拜訪。」他說得謙恭有禮。
門房想也沒想地道︰「抱歉,我們爺兒不見客,請回。」
盧睿溟從懷里取出一錠銀子往門房的手里一塞。「在下特來拜訪,還請這位大哥幫個忙,替在下通報一聲。」
門房想了下,勉為其難地道︰「爺兒說近來誰都不見,不過……我去幫你問問,還請你在這兒等一會。」
「多謝。」盧睿溟拱拳,見門房走遠,朝卜希臨招著手。「走吧。」
「啊?」卜希臨艱難地走著,瞧他已經一腳踏進文府里。「盧爺,咱們這麼做好嗎?」
「不這麼做,就別想見到文爺。」盧睿溟走在前頭,又回頭問︰「你可記得文爺的院落在哪個方向?」
「我知道。」卜希臨朝右邊的小徑走,閃避著下人,偷偷模模的來到文世濤的院落里。
四下冷冷清清,沒有半點人聲,靜謐得像是沒有人居住,更沒有半盞燈火,卜希臨不禁懷疑他根本不在府里,然而,當她要再往前走時,便听到一道虛而沙啞的低斥聲,「全都給我滾開!誰來我都不見!」
卜希臨怔住,拄著拐杖,踏上石階,推開房門,驚見里頭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再仔細一瞧,就見文世濤坐在床上,眼上蒙著白色布條。
「世濤,你的眼楮怎麼了?」她啞聲問著。
聞聲,文世濤眯眼低罵著。「你是誰?誰準你踏進這里的?」
「是我啊,七彩……」她蹣跚地走到他面前。
文世濤胸口一窒,撇唇冷聲質問︰「你是誰?」
那語調像極了希臨,但是……和希臨的不同,而且希臨已經背叛了他,她不可能再回到他面前!
「希臨啊……」她探手輕撫他的頰,然而手才剛撫上,他隨即將她撥開,濃眉緊攢著。
「你以為我雙眼瞎了就能蒙騙我?」他哼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要是你不走,結果死在這府里……也該是無話可說吧。」
卜希臨怔愕地看著他,他的雙眼被蒙著,但唇角的笑份外冷厲,像是將自己隔離在所有人之外,他不再倚靠任何人,不再抱持希望,墜入他最恐懼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