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翻身的前奏(1)
「七小姐,留神啊,可別掉水里了……」
一名身穿青綠色比甲的丫頭輕聲低喚著,不敢太大聲高喊,怕驚擾了倚在欄桿旁的主子。
武平侯府後院有座小湖,湖中有座半畝大的小島,島上一座八角听風亭,湖面上是九曲十八彎的小橋。
亭子臨湖,低下頭便能瞧見成群游來游去的魚兒,再加上府里的小姐、夫人們勤喂食,條條肥碩得很。
這倒樂了愛垂釣的爺兒們,一有空閑便往小湖旁跑,一人一根釣竿便可消磨一晌午,還飽了口月復之欲。
今日天氣晴朗,湖上映著金燦燦的日頭,粼粼波光彷佛錦鯉的鱗片,一點一點閃著耀目金光。
湖光瀲灩,倒映著一張略顯蒼白的小臉,額頭上是雞蛋大小的新傷,傷口仍在微微泌著血,顯得有些猙獰,身上穿著藕荷色繡纏枝蓮花紋褙子,蜜合色半臂衫子,一件海棠月華裙,銀邊蓮紋繡金腰帶,嫋嫋迎風而立。
這個臉蛋、個子都尚未長開的小泵娘,模樣看起來也很孱弱,好像輕輕刮起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身板比小她兩歲的丫鬟還瘦小,乍看之下還以為只有八、九歲。
單青琬手里拿著魚食,有一下沒一下的撒著,湖中的魚兒聚攏爭食,可除了她自己,誰也不曉得她心里所想。
看著依舊細女敕的蔥白十指,她的表情不自覺參雜了微微的喜悅與苦澀,眼中泛著淚光,不敢相信曾經瘦得有如雞爪的可怖雙手還能回到這般模樣。
這是拜何人所賜呢?
輕撫著額頭上的傷,面有愁色的單青琬再一次苦笑。
還能有誰呢,不就是帶給她十來年惡夢的大姊。
武平侯府數代以前曾是本朝開國功臣,與第一代帝王並肩作戰,堪為兄弟,有「並肩一字王」之稱號。
但是後代一代不如一代,三代降爵之後,處境更不如以往風光,府中兒孫因著昔日光采不思上進,漸漸掏空了原本富可敵國的家底,門庭衰敗,漸成末等侯府,傳到現任侯爺單天易手中,只能靠著嬌妻美妾的陪嫁,勉強維持龐大的開銷。
單天易有六子三女,長子單長聞十九歲,娶妻于氏,育有一子單明景,今年兩歲;三女單青華十七歲,已嫁人;四子單長風十五歲,三名子女為元配簡氏所出。
二子單長松,五子單長柏分別為十八歲、十四歲,生母為喬姨娘,是侯爺的遠房表妹,甚為受寵;六子單長明十三歲,由通房丫頭抬舉的孫姨娘所出。
單青琬排行第七,今年十二歲,底下還有個相差六歲的弟弟單長溯,他們的生母木氏是江南首富的獨生女,上有兩名兄長,下有一弟,對她呵護有加。
最小的單青瑤今年四歲,為周姨娘所出,周姨娘的出身是揚州瘦馬,原本是養在外頭的外室,因有了身孕才被接進府里。
這些少爺、小姐們在府中以年歲大小來排行,不分男女,嫡長子單長聞是單大郎,庶次子單長松為單二郎,嫡三女單青華為單三娘,以此類推,而彼此之間的稱呼也是按照排行,並未男女分開。
單青琬苦笑著,要不是她爹哄騙著被木家兄弟養得單純的她娘,她娘怎會糊里糊涂的下嫁空有長相的她爹,還帶著她父兄所給的百萬兩家產,毅然決然的隨她爹上京。
誰知這是天大的騙局,武平侯在京中早就有妻妾、兒女數名,他所謂的成親不過是納妾,木氏傻乎乎的從正室變成小妾,她旁徨無依,不知所措,失去父兄的庇護,更使得她怯弱如孩童。
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中,她求助無門,想離開卻又不曉得何去何從,被手段厲害的簡氏扣住,這時發現有了身孕的她想走也走不了,只好認命的留下來當侯府姨娘。
只是她還是小看了人性險惡,在短短四、五年內,她的百萬兩嫁妝被簡氏以各種名目要走,府里的開銷用的幾乎都是她的銀子,等木三舅千里迢迢來尋親時,才赫然發現木氏傍身的銀兩剩不到五萬兩。
為此木三舅大鬧了一場,侯府雖失了顏面,但是木已成舟,何況庶民百姓如何與襲爵的勛貴斗,也只能認栽,畢竟總不能把嫁出去的姊姊帶回家。
而在這時木氏又懷了單八郎,為了讓自家姊姊在侯府過得舒坦,木三舅每年私底下給木氏十萬兩花用。
只是不到兩年光景,簡氏就發現不對勁,全府過得苦哈哈,唯獨木氏還有余裕給女兒打金鐲子、金鏈子,兒子八兩重的長命鎖,也是金子做的,簡氏便去套木氏的話,驚喜得知木三舅的作為,簡氏便收買了木氏身邊的女乃娘,從此江南木府捎來的銀票全都被簡氏佔為己有。
木氏漸漸知曉沒拿到銀子是怎麼回事,但她不能叫娘家人別再給了,不然她在侯府的日子會更艱難,幸好在幾年後院生活的磨練下,她也算是有些長進,簡氏想要銀子就給她,但為了一雙兒女,她死守著嫁妝莊子和鋪子的地契,剩余的壓箱銀也守得緊。
換言之,在外頭仍揮金如土的武平侯府眾主子們,花的是木府的銀子,若沒有一年十萬兩的支撐,早就衰敗了。
「娘,我不會再讓你受苦了,這一府的人休想再予取予求,我回來了……」不為報仇,只為讓將來過得更好。
目光驀地變得清明的單青琬,一把拋盡手中的魚食,面色堅定得不像個十二歲未染世事的小泵娘,反而有股沉郁的滄桑。
「小姐,你在說什麼,誰回來了?」十歲的豆苗一頭霧水,手里拿著一杯蜂蜜水等口渴的主子抿抿唇,解解盛夏的暑氣。
單青琬目光一轉的同時,斂去了眼底的銳利,軟和得有如無害溫馴的小貓。「沒什麼,二哥考科舉也該回來了,他這次總該中個舉人吧!若是能再通過春闈,往後日子就不用這麼擔心了。」
武平侯府已經沒落了,若是子孫輩再無建樹,現任武平侯百年後,襲爵的長子將降為武平伯。
如今侯府的世子單長聞是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靠著妻子娘家的奔波才在工部撈了個六品主事,俸祿不高,小有油水,不過妻子帶來為數不少的嫁妝,在妻子和娘親的貼補下,他過得倒也相當滋潤。
可府里的其他人可就沒單長聞吃得開,除了簡氏自個兒生的三名兒女外,庶子庶女們在簡氏眼中連坨屎都不是,單二郎早該說親了,喬姨娘急得頭發都快白了,簡氏仍舊不為所動。
但是單青琬卻很清楚單二郎在四年後高中進士,名次不前不後,因無銀子打通關節,被下放到偏遠地方為一方縣令,連任三任不曾返京,而後調往江南,在她死前才升到六品官。
死前?
沒錯,她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死時二十四歲。
所以她才說她回來了,回到什麼事都尚未發生的時候,一切還來得及挽回,這一次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她都要護住性情軟和的生母,以及脾氣沖動、日後被嫡母養歪的胞弟,她不允許嫡母再算計他們。
得了所有的好處還覺得自個兒吃了虧,天底下哪有這樣滑稽的事,簡氏該得到報應了吧。
呵!她一定會盡全力阻止簡氏,該她的,她都要拿回來,誰也不能拿他們當墊腳石踩。
「七小姐,你怎麼了?手快松開,這樣你手會疼的。」十三歲的冬麥趕緊上前,揉開了小姐繃緊的小手。
單青琬看向冬麥,微微勾起唇,幸好如今冬麥和豆苗都還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