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月夜,花廊下。「姊姊,爹今兒個自宮里回來後,就心事重重長吁短嘆的,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蘇滿兒雪白粉女敕的小手捧著只圓圓的豆沙包,才到嘴邊,又忍不住放了下來,沒了胃口。
爹是當朝宰相,一向甚為皇上倚重,究竟是什麼天大地大的事能讓他老人家如此憂心仲仲呢?
「什麼事?」相府大千金蘇福兒清麗無瑕的臉蛋掠過一抹冷笑。「不就是皇上病重,太子年輕,內有十九皇爺野心勃勃,外有大漠狼王虎視耽耽--…總而言之,全都是一些男人禍水惹出來的壞事!」
「男人禍水?」在一旁幫忙斟茶的丫鬟小寶,滿臉疑惑,怯生生地問︰「大小姐,可小寶只听過『女人是禍水』耶?」
一提起這個,蘇福兒不禁一陣火大。「小寶,妳听清楚,咱們女孩兒家金貴不輸男兒,聰明伶俐更勝男兒,我這輩子最听不得什麼叫『生女不如男』!男人又怎地?男人天生就了不起嗎?還不都是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家伙!」
「對啊對啊!」蘇滿兒也心有戚戚焉,不服氣地道︰「像爹爹說我們是他的掌上明珠,可還不是常常感嘆為什麼咱們倆是女不是兒,若是兒子的話,就能夠為朝廷效力、為百姓謀福了。真奇怪,效不效力跟謀不謀福和是男是女有什麼關系?」
「那個…」小寶夾在兩個氣憤填膺、滿月復怒氣的小姐中間,實在是好生為難。「別氣別氣……其實老爺也不是那個意思,而且傳統本就是重男輕女……」
唉,誰教天生為女就是不值錢呢?
她若不是賠錢貨,貧困的爹娘何苦會為了保住要傳宗接代做大事的大兒子,不惜把她這個小女兒賣給人牙子?
幸虧是大小姐路過,從人牙子手中買了她,要不然她現下恐怕已經流落到比為奴為婢更加不堪的煙花地去了。所以素來認命的小寶,內心一直非常感謝大小姐的大恩大德。
「小寶,」蘇福兒柳眉微皺,「妳爭氣些行不行?妳要記住,人人生而平等,不管是男是女,是老爺是奴婢,就算妳身子不自由,妳的心永遠是!」
她話沒說完,看著小寶靦眺陪笑,一臉茫然的表情,不禁氣結。
蘇滿兒趕緊咬了一大口豆沙包,並對小寶使了個眼色。「小寶,妳這次做的豆沙包可真好吃,軟綿帶勁兒,餡香不膩……話說回來,姊姊,妳怎麼會知道朝廷這些機要大事呢?」
「我剛剛一家伙灌了爹三斤二鍋頭,這才從他嘴里套出來的。」蘇福兒似笑非笑地道,「現在他老人家醉了,睡著了。這樣也好,要不讓他憂心到大天光,還怕不立時口吐白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嗎?」
小寶急了。
宰相老爺待她極好,他們一家都是她的大恩人,她實在不忍心看到老爺為了那些危急的國家大事口吐白沬、死而後已啊!
「大小姐,這樣老爺好可憐啊……」小寶淚汪汪。那些男人,都是那些天殺的男人,沒事淨干些天怒人怨的蠢事,真是該被浸豬籠、滾釘板、泡水缸!蘇福兒美麗臉蛋因神情深沉而顯得陰惻惻,微微咬牙切齒。
「是啊,姊姊,妳素來聰明過人、足智多謀,快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幫爹吧?」蘇滿兒也著急不已。
蘇福兒自沉思中醒覺過來,挑眉一笑。「不成,我不過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女孩兒,男人的事就讓他們男人自己去解決吧,咱們這些『小女子』在這兒能擔什麼事呢?」
不知怎地,小寶總覺得大小姐的笑容令人有些發毛,忍不住月兌口而出︰「大小姐,妳是不是想到什麼好法子了?」
「不是說了嗎?」蘇福兒笑吟吟的,縴手拈起一只豆沙包。「女子無才便是德呀,我能有什麼辦法?」
「可是……」小寶張口欲言。
「還問什麼問?吃妳的豆沙包去!」她隨手一塞。小寶被塞了滿嘴的豆沙包,只能發出唔唔抗議聲。蘇滿兒則是滿臉駭笑地望著姊姊,識相地將自己手中吃了一半的豆沙包塞進嘴里,省得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可憐的小寶……
蘇滿兒咬著燒鵝腿,滿心都是深深的同情和憐憫。
被那個奸如鬼的福兒姊姊相中的受害者,有哪個不是淒淒慘慘的?
「可憐的小寶啊……」她搖頭嘆息,再啃了一大口燒鵝腿。
幸虧她太了解姊姊了,所以不怕,哈哈哈!
「唉……嚇!」
滿嘴是油地目送丫鬟小寶戰戰兢兢前往狼王府,一個如泣如訴的悲慘嘆息聲在她耳畔響起。
蘇滿兒猛然回頭,驚得差點被滿口的燒鵝肉給噎死。「爹?您、您干嘛呀?」一個面貌清躍、形容呆滯的老人兩眼無神地望著她,下垂的蒼眉寫滿了悲情二字,跟他那一身優雅的青色袍子完全不搭。
「蒼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啊!」
「什麼狗?」天生喜歡小動物的蘇滿兒眼楮一亮,興奮地四下張望,「狗在哪里?哪里有狗?是大狗還是小狽?爹,您買給我的嗎?」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後庭花。」蘇宰相一臉痛心疾首。
「爹,不是女兒在說,您會不會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蘇滿兒朝父親嫣然一笑。
「如何不嚴重?爹都不惜和十九皇爺杠上了,昨日在朝上拚死為皇上、為朝廷堅守分寸不退,就是不讓太子受迫于十九皇爺的婬威之下,讓他假抵御狼王來京之名,借機將京師重兵攬于手中!」蘇宰相氣得口沬橫飛。
「嘖嘖嘖!」她伸手拍了拍她爹的肩膀,「這有哈啊?不就是個只懂得騎馬打獵的番邦小王不安于室,還有個小小皇叔妄想興風作浪而已嘛。」「女兒呀,爹忝為一國宰相,妳卻連書都讀得亂七八糟的,妳對得起當今!」他激動之余仍不忘拱手朝東方一拜。
「皇上嗎?」「我又怎麼了?」她滿臉無辜。
「『不安于室』不是用在這上頭的,通常這句話是用在女子未能遵守婦德,在家中好好相夫教子,卻一意向外發展,大違三綱五常……」
「啊,隨便啦。」她燦爛一笑,再度用力地拍了拍她爹的肩頭,「反正您別發愁就對了,福兒姊姊已經!」
「我怎麼了?」蘇福兒無聲無息地出現,神態嬌美地閑閑問。
蘇滿兒倒抽了口涼氣,噤若寒蟬。
糟,萬一說溜了嘴,破壞了福兒姊姊的大計,她不死也得月兌層皮!
「福兒……」蘇宰相一轉頭,頓時老淚縱橫地望著大女兒。
「年紀都這麼大了,還動不動就淚汪汪的,」蘇福兒氣定神閑地掏出手絹,熟練地幫老父擦眼淚。「您還是當朝宰相呢。」
「爹是有千萬個感慨呀,現今外有狼王壓境,內有十九皇爺虎視耽耽,國家大事多如牛毛,假使……假使妳是男兒身就好了,這樣妳就能應試高考,三元進甲,側身朝臣之中,成為爹的得力幫手,好為當今!」他再度拱手朝東方一拜。「皇上效力,為百姓謀福,為國家創造更好的未來啊!」
蘇宰相感觸良多,以至于完全沒有注意到面帶微笑的大女兒眼角抽描了一下。
蘇滿兒卻是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想要悄悄逃離火線。
「爹,女兒炖了一盅『您的豬腦』湯,」蘇福兒眼兒彎彎,笑得好不甜美。
「趁熱喝了吧。」
她特地強調「您的豬腦」這四個字,蘇宰相就算再遲鈍,也不禁為她話中的殺氣瑟縮了下,模模頭,猶豫地問︰「呃……可爹現在還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