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沉浮

    焦清蕙未出嫁之前,因她特殊的身份,特殊的家世,也算是京城交际圈内一等一的物。即使大秦最上层的交际圈中,她也是个名了。——可实未出嫁的女儿家,讲的是贞顺柔婉,名声决不能轻易外露。“养深闺未识”,才是最好的状态。就是一般刚过门的少妇,也没有常常外出,抛头露面的道理。天下是男的天下,女的那点天地,也就只后院,本就不该有什么名气,能把后院那点事做好,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可话虽如此,性又哪里是规矩能够束缚住的?再讲低调,京城里也从来不缺话题物,只是清蕙出嫁以后,并不经常出门应酬,老太爷又渐渐从位置上退了下来,京里那些好事者,也就挪开了眼睛,把注意力给转到了别那里罢了。可如今么,许夫的生日宴上,权仲白这么一现身,看了她这么一眼,当时厅中所有见着的官太太们,又有哪个不是兴奋不已?女嘛,不论年纪多大,看到这郎才女貌的一双璧,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有谁能不动情绪?虽说两无甚越礼之处,可这一番传扬,那是免不了的。

    再说了,皇上封赏重臣,其中彩头最多的就是焦老太爷,竟耄耋之年还得了封爵,文官封爵,也就只有开国时的宰相能有此殊荣了,往后一百多年内,竟只出过一、二例而已……世家看焦家,看到的是他们家后续乏力,焦子乔年纪幼小,老太爷却已经垂垂老矣。可官员们看焦家,看到的是皇家的尊崇和信重,都退下去一两年了,还给了封爵,可见皇上心里,对这个四朝老臣,还是有说不出的看重和依赖。不管老太爷后继有还是无,只要他继续保持了这份影响力,那便意味着……权力!

    焦家重又热闹了起来不说,连清蕙也因着娘家的喜事,重新走进了大家的视野之内,不少恍然大悟:这几年来,她虽不声不响,可夫家根基深厚,地位稳固,丈夫一往情深、惊才绝艳,一双儿子身体康健,甚至就连宜春票号的股权,都有些消息灵通士,晓得是已经转到了蕙娘手上。再加上她娘家如今的风光热闹,焦清蕙自己的花容月貌……比,气死,焦清蕙从家世到家产到夫君到子息甚至到自己的长相和能力,任何一个可以拿出来比较的点,要寻到能把她压下的都难,若说有谁想把她全面压制,那么除非是宫中的贵妃娘娘——可平心而论,就是贵妃娘娘,长相上来说,也确确实实是不如她多了。

    就是这个样子,当焦清蕙还有个承嗣女的身份,供说嘴时,众对她倒颇有些敌意,总想证明她也不是事事都强。可现她事事都强,再挑不出毛病的时候,这些又反过来热烈地羡慕、赞扬起了她的好命。一时间,京里由上到下,倒是再度掀起了一股自发地‘学清蕙’热浪,她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又一次开始为狂热模仿,就连焦家布庄的生意,都要比从前再好了那么几分。

    但,这也是闲着无聊,只想找些事做打发时间的女们所操心的事了,供养着她们这份闲情的男们,却没什么心思掺和进这样儿戏的小事里,他们要操办的事实并不少,其中一件,就是从皇上的态度里,琢磨出他现的心思来。

    这一次封赏诸臣,主要得到彩头的,还是南边广州一派的马,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前一阵子,皇上龙体不安,对两位将军流露出了猜忌,如今他恢复了健康,自然要对忠心耿耿的臣子们略做表示。正好,广州一带战事连连,也有一阵子没给将士们议功了,乘着现的契机,该升的动动位置,东南派的怨望,也就稍微平息了。

    可这些刚够塞牙缝的‘表示’,比起老太爷所得殊荣来说,又全都不够看了。m4xs.皇上当时费力巴哈,和老爷子来往过了这么久的招,终于把权臣给打发出了朝廷中枢,回家养老去了,怎么现又恭恭敬敬地用一个封爵,把老爷子给重新笼络进了这个圈子里来?这一次,别说通常都只能看戏的那些底层官员摸不着头脑,就是朝中大佬们,也多半都是满头雾水,大感天意难测了。

    老爷子却是宠辱不惊,焦家虽然再度门庭若市,可他除了退休以后时常往来的那几户家之外,新客是一概不见。只推说自己身体不好,得封爵位以后,也很少入宫陪皇上说话。这未免就令一腔热血,想要借机再成一党,把杨阁老搞下来的保守派官员们,大失所望了。

    “皇上这一出戏,是唱得急了一点。”老太爷穿着一身粗布道袍,看着就像个城外的野道士,裤脚还往上扎了起来,以便他赤着足,鹅卵石小径上缓缓踱步,“底下只顾着看热闹,应该是还没咂摸出味道来。但是了解海东的,小王也颇有悟性,第二天恐怕就都能回过味来,对皇上身子的忧虑,也就更甚了。”

    任何时候,改革派和保守派都会有一番很激烈的斗争,皇上现操办的事,哪件不是大事?朝中自然也不能没有反对的声音,毕竟所谓的改革,从来都要冒犯一部分的权益。即使他身为九五之尊,也不可能把所有反对的声音都从朝廷中清除出去……就算有杨阁老和他联手,那也不成,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这种事,不是这么办的。

    而封赏老太爷一个不世袭的侯爵,朝廷也就是破费几两银子而已,但却极大地安抚了保守派们的不满情绪,皇上的政策,随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也有了极大的调整,他以为自己朝不保夕的时候,他摆出了明确的态度,要保牛家,压杨家。身体有了好转以后,皇上想的就不一样了,两个皇子,现终究还小,他还能慢慢选择,最要紧是整个选择的过程中,保持朝局的相对平稳……毕竟,他现的身子,可不像从前了,太激烈的朝争,可能会促使肺痨恶化,政权若动荡中移交,那么宣示皇帝丧命的云板声,便很可能成为宣告乱世到来的那一声警钟。

    也所以,他封了牛贵妃,却又赏了许家、封了焦家,让牛贵妃、杨宁妃以及杨阁老、王尚书等错综复杂的势力,形成了微妙的平衡,谁都没感到太委屈,谁也都不会太安逸……帝王心术,看似深不可测,但蕙娘跟前,却也不过就是这么简单。

    但这份简单,却不仅仅是因为她眼光高远、天分超群。第一个,老太爷浸淫官场多年,对朝中局势,把握得还是毫厘无差,第二个,权仲白深受皇帝信任,对他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把这两个男给予的信息结合一起,她再运用脑筋,蕙娘才能短暂的迷惑后迅速把握到皇上的意图,不然,天降的殊荣,也是那么好受的?换作一般家,亦少不得要战战兢兢一番了。

    “有了这个爵位,子乔将来就不必担心了,大小也总有一份家业。”蕙娘搀着祖父从小径上下来,亲自跪下来伺候他穿鞋,“不过,就是您又不得安宁啦。”

    焦子乔再笨,那也是老太爷的亲孙子,老爷子虽然嗟叹,但也只能渐渐地接受现实,“也是,不求他显达,只求他听话。能躲开这世事纷扰,悠悠闲闲地过上一辈子,娶妻生子繁衍生息的,也不能说不好。——嘿,就是这么一来,将来子乔要是出事,们这份家业,也只能算是绝嗣了。再想让乖哥入继,估计要承受一点阻力。”

    对这个爵位,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尊荣,老爷子也就是发这么一句感慨,便算是告一段落,再懒得提了,提到乖哥,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焦子乔身体健壮,看着并无早夭之相。权家自己孙子也不多,平白让出一个,他们怕还舍不得呢。他瞥了孙女儿一眼,又说,“倒是,最近京里很出风头么。风声都传到耳朵里了,把和仲白,吹得和一对神仙眷侣似的。”

    蕙娘也有几分无奈,实际上夫妻两个交换一个眼色,又算得了什么?无非是权仲白因为他的职业,受到众极大的关注,一举一动都被放大了来看,自己和他又都算是有几分皮相,因此才激起了这样热烈的反应而已,反令她受了爷爷的打趣,因便和祖父唱反调,“也只能由得他们去说了,仲白知道这事,也觉好笑,们哪有那么如胶似漆、相敬如宾,充其量,也只算是勉强搭着伴过日子罢了。”

    老爷子扫了孙女一眼,不禁笑道,“真是傻孩子。”

    却也不说破,只道,“听意思,仲白接过国公位,这一阵子,心情都并不太好?”

    权仲白会接这个国公,如今蕙娘是知道,根本就出于上头长辈们的安排,但他看来,总是因为蕙娘进了门,才有这么一连串事件。一个女给他生命带来这么大的改变,他肯定得有点看法,所以她所说的,两勉强搭伴过日子,虽然是故意抬杠,但也有几分真诚。她和权仲白两个从成婚以来,的确是极为痛苦地磨合着搭伴过日子,现她倒是大获全胜了,可权仲白自由自的梦想,眼看便遭破灭,他就是心里再能装事,也难免要郁郁寡欢一段时间的。

    “让他自己调整一段日子也就好了。”她说,“这种事,是多说多错,现他得了闲,都多让歪哥和乖哥同他亲近。”

    老爷子抽了抽鼻子,对小夫妻间的事,并不多发表意见,只道,“既然仲白现心绪不好,恐怕家里也不会多让他管事……府里大权,多半还是都要移交到身上吧?”

    按老爷子的角度来看,现小夫妻之间已经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甚至府里也不可能再出什么问题,以蕙娘的本事,这么简单的权力移交能有什么问题?他关心的,已经是权家能否之后二三十年内必然发生的新老交替中继续安然矗立——实话来讲,关心这个,也就是关心焦子乔的未来。因此见蕙娘微微点头后,他便指点孙女儿,“当时安排们家族女入宫,只怕也就是随手埋个伏笔,如今局势,却正是个机会。看那位美,性子如何,资质不愚钝吧?”

    会这一问,可能是真的被焦子乔给伤到了,蕙娘不禁有几分好笑,可想到权家和鸾台会那不得不说的故事,又忍不住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面上却一丝破绽都不敢露出,唯恐被祖父瞧出端倪,添了心事,口中只道,“除了貌不惊以外,倒是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应当还是聪明的。”

    “这便是机会了。”老爷子哼了一声,还是和当年一样,妙想天开,筹谋时,胆子丝毫不小。“不要听信那些淡泊名利的鬼话,似们这样的家,若做了天子母族,此后百年内,只要自己持身把稳,便再不用担心被整倒,百年富贵,那是可期的!当时选后,权家没有适合的女儿,错过了这个机会,现也还不晚。如今后宫空虚,皇上看来也不想再立皇后了,以后,谁是将来天子的生母,谁便是货真价实的后宫之主,圣母皇太后……”

    他瞅了蕙娘一眼,忽然又是一笑,“不过,权世安也不是笨,就算他心里原来没有想法,只怕现,也要生出想法来了吧?”

    蕙娘轻轻叹了口气,略有几分惆怅,却也颔首承认,“是已经安排了,婷娘原本,因为到底有几分丰满,并未多承恩宠。不管将来运命如何,这个最基本的问题,现总是要着手解决掉的。”

    老爷子捻须微笑不语,显然是大感满意,未曾留意到孙女唇边的微笑,隐隐约约,竟有几分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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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皇贵妃对皇上的身体康健,实有常无法比拟的热情,蕙娘这里不能给她答案,牛家和传说中权仲白那位知心好友妙善大师,又总是说不到一处,现牛家当家里京的也不多,她嫌自己那些兄弟们办事不够得力,便有意亲自出马,起码震妙善大师一震,也叫他知道牛家的诚意。——她也许倒不是想直接从妙善大师口中套话,还是想让他权仲白跟前,多说些自己的好话。起码,这所谓妙善大师和牛家一路接触下来,倒还没开口问过皇上的身体。

    她想要出宫到慈恩寺小住,也要等候机会,再说,慈恩寺又不是什么香火繁盛的大庙,要给贵妃娘娘打扫出落脚处来,也是烦难,慈恩寺平时又没什么活动,和皇家丝毫关系没有,牛家要送钱都没地方送,虽有意亲自出马,但也是足足等了一个多月,等到中秋左近,妙善大师要到潭柘寺开坛说法时,才寻到了这么一个机会——潭柘寺,倒是时常有接待皇家女眷过去居住的。

    离城礼佛,那是虔诚的事,也是风雅的事,牛淑妃平时难得出去,这一次皇上也无不许之理,还格外给了几天,让她潭柘寺住上两夜再回来。这么一来,跟着牛淑妃一道过去的后宫妃嫔,也都沾光。这些女子平时被禁闭后宫之中,很少有机会能出门游玩,得了这样的机会,都笑得合不拢嘴,兴致也高。蕙娘和杨阁老媳妇权瑞云,当时正好也偏殿上香,被方丈报给牛淑妃知道,当时就立刻被请进去说话,见到的都是一张张笑脸,从牛贤嫔到白贵、权美,没有谁不高兴……

    只有那福寿公主,还是一脸的轻郁,打从蕙娘一进门,她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身上,盯着她看个没完。甚至连见过礼了,淑妃赏了蕙娘的座,让她坐下来说话时,她那双忧愁的大眼睛,都没有离开过蕙娘的面庞。

    蕙娘心里是有事的,此时被她盯住,倒真有些为难了。她这次过来,是要和婷娘说私话的,被这个可能刚刚受到刺激的小情敌,一瞬不瞬地盯着直看,算是什么事?她瞥了婷娘一眼,见婷娘也是隐现忧色,便下定了决心:看来今日,是非得和福寿公主说几句话了,不然,还真不易成事。

    作者有话要说:要和情敌面对面了……

    大家美女节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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