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风月

    定国公果然暗存疑心……不,或者说,他果然是没有放弃用这个话题来刺激自己,或者说,来攻克自己的心防。swisen.如果他有心打探权家的**,就不会令人直接把走私商船的水手全押回国内,自己不多接触,也不会直接把眼前的所有敌舰轰沉,留下一两个活口来逼问,自己能说什么?

    在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刻,蕙娘的脑子要比平时转动得都快得多,她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我想除掉的人,现在多半都在回国的路上。至于今日消失的这些人里,有没有我想除去的,这个,也要等国公爷把这些船的身份都辨明了告诉我,我才能知道啊。”

    定国公对着蕙娘,几乎没能讨到过一点便宜,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他眼神一沉,却没法多说什么:就这个距离来看,除非是精通旗帜或者船舶学,否则根本无法辨明敌舰的身份。而那些落水逃亡的水手,肯定都是往江户湾的方向移动过去。大秦的舰队若要追击,幕府就有借口介入了。当然,从现在海面上风浪的情况来看,大部分水手也根本都没法活着爬上岸边的,这一战到底歼灭了什么敌人,只能让日本幕府释出消息,不然,便是让那些在江户湾里修船的大秦水手们尽力去打探一番了。

    不过,蕙娘的问题肯定不止她一个人想知道,定国公身边的幕僚,虽不知她具体来历,但也知道她的身份极为高贵,听蕙娘此问,便上前道,“这三十多艘船里,倒是有一半多都能对上号,有多摩蕃恶名昭彰的小松海盗,看来是被幕府逼出来的不准往江户湾深处避难,还有是泰西那里跨洋过来,半是贸易半是海盗的罗伯茨分队,他们在南海存身不住,居然没有回老巢去,而是走到日本来了!”

    定国公眉头忽然一挑,他吃惊地说,“罗伯茨的人?不可能吧,我怎么没认出来?”

    “广州方面也以为他们回老巢去了。”那幕僚自豪地道,“只是在奏折里提了一嘴巴,说了他们开的新式帆船和打的新旗。国公日理万机,只怕没有留心,倒是在下想着,若日本方向走不通,还是要回来走老航路的话,南洋的海事我们心里不能没数,因此对这方面的消息一直都是很留心的。”

    定国公立刻就没了搭理蕙娘的兴致,领着幕僚踱回海图之前,沉吟地望着地图并不做声,半晌才沉声道,“日本这屁大的地,有什么好抢的?罗刹国那边,远洋贸易不走海路,近海贸易直接小船就行了,他们也进不了内海。罗伯茨的人到这条航路上来,不会是想抢大秦和日本贸易的官船吧?”

    至于私船,由于大秦和日本的走私贸易并不是很活跃,走私的货物对于西洋人来说不算特别值钱,只有白银比较有诱惑力,根本比不上南部海域满载瓷器和茶叶的船只。罗伯茨的人想过来抢劫,比较不合算。众人都露出沉吟之色,过了一会,那幕僚道,“您是说,罗伯茨手里可能有从这里过去新大陆的航线图?”

    “他们很可能是想试着走通一条新航路。”定国公冷声道,“从泰西去新大陆,航程是太远了一点,要往东边去,还得经过好望角,征程太长了!倒是从非洲绕到菲律宾一带,他们是驾轻就熟走惯了的。如果能从日本这里过去,的确也是一条不错的贸易路线……”

    他有几分痛惜地拍了拍桌子,怒道,“刚才实在应该留几个活口的!”

    在茫茫大海上探险,其中的压力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毕竟如果没有前人走过,连星图都没能留下的话,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补给在什么地方,活生生能饿死、渴死在海洋上。这种恐惧比风暴、巨浪等都来得真实且迫切,定国公要走的就是这么一条前人未能走过的航路,再往前走是什么样子,心里根本无数,现在得知自己亲手摧毁了拿到星图的一线希望,心情自然不会太好。只是他又如何知道罗伯茨等人手里有星图,而不是同他们一样是撞运气?蕙娘面上,不禁浮现出一点好奇之色,定国公看了竟也会意,他揉着眉头道,“这条航路应该是存在的,有船从新大陆那里过来,只是运气不好,遇到风暴,触礁沉没。活下来的只有几个水手,现在都在江户湾做工,嘿……公子这下应当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走这条路了吧?”

    蕙娘没想到焦勋过来的那一次,居然还有活口。不过当时情况混乱,应该也没多少人知道他也活了下来,甚至还设法回到了大秦。她点头道,“既然如此,罗伯茨手里也许的确有航路图,若是这里走不通,也许往泰西去时,国公能够交换到海图,到了新大陆,再从这条线返回也是一样的。”

    三言两语就拿出了一个可以解决的办法,定国公神色稍霁,他欣赏地望了蕙娘一眼,道,“不错,若是返程的话,还能补给一些新式火炮。”

    说着,便怜爱地拍了拍桌上缩微版的宝船模型,笑道,“这个大宝贝,今日还是第一次上战场呢,不知表现如何,能否令公子满意。”

    这话有些暧昧,众人都笑起来,蕙娘也不明白他们是否看出了自己的女儿身份,亦不好和武夫多加计较,只好微微一笑,转口道,“杨善榆杨先生我也是很熟悉的,只觉得他为人一股呆气,并没看出什么厉害之处。没想到离开京城这么远,对他倒是油然生出了敬意来,恭喜国公,这一轮炮,不但是打碎了敌舰,恐怕也打到幕府心里了。”

    以大秦火炮的射程,如果继续压上,完全可以在江户湾的火炮台场之外就摧毁他们的防御工事,如果要强攻江户湾,这么狂轰滥炸一番,两万多兵士上岸,江户能有多少守军?又有火器支持,攻破江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在这么一支庞大的力量跟前,幕府是彻底显出了颓势,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定国公哈哈一笑,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叫道,“文书,可以给德川将军写信了!”

    一时又兴致勃勃地和蕙娘道,“这一次派人送信回去,要在信里给杨先生那一群人请功!”

    蕙娘点了点头,也是心悦诚服,她如今真是身体力行地明白了杨善榆的可贵之处,也懂得皇上为什么完全无视他的二愣子本质,对他诸多宠爱。杨善榆于他,就像是美女于色狼,这种技术上的革新,对大秦的军事力量,有不可估量的帮助。不说海战,只说北戎罗春一部,如果没有一样犀利的火器,单凭射程上的变化,大秦军队和他们正面交战时,将具有碾压式的优势。

    忽然间,她明白了鸾台会破坏火器研发的心情:现在的大秦,虽然有许多隐患,但也呈现着蒸蒸日上的大好态势。朝政起码还算清明,国库渐渐是越来越充盈,大江南北,人口总体来说还是在增多的,国内的耕地,随着□势的稳定,也在不断地开垦。如果武器上再拥有强大的优势,那么武力夺权根本就是找死。在当年德妃还没长成的时候,鸾台会是必定要不断破坏大秦中兴的节奏,削弱大秦朝廷,才能保证自己的计划拥有那么一点渺小的成功可能……

    想到自己对祖父的承诺,她的眉头不免跳了一跳,才笑着恭喜定国公,“才出师一个多月,这就荡清了东海,扬威于国门之外。想必相当长的时间内,日本会相当老实了。这一次,皇上必定龙颜大悦,您就等着表彰、封赏吧。”

    这个口气,一听就特别高屋建瓴,众人看着蕙娘的眼神越发恭敬了。定国公倒是挺谦虚,因道,“不说受赏,这点事,希望起码能将功补过吧。前路茫茫,我心里也有点不踏实,借公子吉言,只盼一路都能一帆风顺!”

    众人轰然道,“定能一帆风顺、加官进爵。”

    大笑声中,这群意气风发地军官们渐渐地散去了,蕙娘也从指挥部出来,在甲板上徘徊着,饶有兴致地望着海中的船只残骸载浮载沉四处飘散,偶然还能看见一些残肢断腿,泛着血水往下沉没,这一番大闹,也惊动了海面下的生灵,不少大鱼都探头出来,咬噬残肢甚至是活人。场面在惊悚中颇有几分猎奇,蕙娘托腮看了许久,心中只是在想:三十多艘舰艇,看着和宝船好像都不太大,也不知道能载员多少,这个她是真的看不出来。若说十几艘都被辨认出来了,那五千多人,十多艘船未必能载得走,最乐观的结果也是小部分被歼灭。毕竟他们出海是要贩货的,怎么说也不可能十几艘船都装满了人。船只的数量应该是比这个更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是十艘船,一艘三百人,那也有三千人在内了。蕙娘也没想一口气全部歼灭,能干掉一半都算是意外之喜。她现在只是很好奇,很想知道这种瞎猫捉耗子似的行动,究竟有没有拿到正主儿……

    这一轮行动下来,大秦舰队的消耗也比较厉害,主要是炮弹和食水都不再是满仓,定国公毫不客气地给幕府发去照会,要求全员进港补给,这一回,幕府连大气都没敢坑,就开放了江户湾最大的船厂给大秦舰队使用,定国公遂下令将所有受损船只先入港修葺,他的宝船则还停在海港附近,在江户湾台场的炮火笼罩之外抛锚。当然,在见识过宝船强大的火力威慑以后,幕府是再没有异动,甚至还主动给定国公发来文书,请他进江户同德川将军会晤。

    定国公虽然无此热情,但他手下的船员却愿意进城耍耍,就连蕙娘也想到岸上见识一番。这本来就是她上船的目的,定国公也未阻止,只是给她加派了十多个老练能干的亲兵维护她的安全。蕙娘很乐意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毕竟,异国他乡,就带着桂皮一个人,她心里也真是有点儿发虚。

    一旦从江户湾上岸,到江户那顶多就是小半天的路,这里因为靠海,有许多做船只生意的人家,据曾来过日本几次的亲兵介绍,算是比较富裕的小镇了,在这里居住的不是渔民中的富户,就是海边的地主,甚至是殷实的小生意人,其生活令许多江户城里的贫民都感到羡慕。不过在蕙娘等人眼中看来,这些富户居住的房舍低矮简陋,居民矮小,衣着粗陋。头上甚至没有什么金银饰物,多半以木钗为主,在京城,这等人家根本和殷实就搭不上关系。他们也没有多少游览的兴致,只是盘膝坐在牛车里,慢慢地往江户城过去。

    牛车的速度肯定不如马车,不过路况不好,马车也跑不快的,这些人从船上下来,也没带马,只好忍受着缓慢的速度。蕙娘盘膝在牛车里坐,其余人步行跟从,一个个轻松得不行,甚至还能走得比牛车快。桂皮一边走,一边嘀咕道,“这些人真是奇怪,我看到也有骑马的,怎么就没马车呢?”

    “日本马矮小,拉车力有未逮,再说,也是金贵的物事,不会拿来民间拉车的。”那向导便笑道,“据说这民间有牛车,还是近一百多年的事,以前只有最顶层的大贵族才能坐车,余下人都是靠一双腿在走,十分困苦。”

    初到外国,众人自然都是有几分好奇的,尤其是蕙娘,在帽子底下左顾右盼的,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那向导见了,便说,“说句实话,公子,天下所有的地方,再没有比京城更清洁、更繁华的了。咱们走过了这些国家,哪个不是又脏又小又穷,您一会进了江户,固然觉得不好,殊不知泰西那边所谓的首都,更是肮脏得要命,连他们的女人,都是臭气熏天的。说句冒犯您的话,我们是宁可去找自己花船上看腻了的老姑娘,也不愿同那些流莺们打交道,就是花船上的姑娘,也不愿接外国的客人。”

    这句话说出口,蕙娘便知道此人多半是真的把她认成男人了,她呵呵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桂皮说,“大哥,我们公子是尊贵人,听不得这个。”

    虽说不知者无罪,但此人冒犯了蕙娘,他毕竟有些护主地不快,因又和他抬杠道,“而且,说是嫌她们脏,其实也未必。我听……我朋友们说,自从船队回来,京畿一带的花柳病,呵呵,可是花样翻新……”

    说到风月之事,本来这些亲兵们是个个兴味十足,此时听桂皮这一说,倒都有点尴尬。那向导也干笑道,“这……也是!总有人忍不住的。不过我们可和那些做生意的王八羔子不同,多数时候只是看看、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不断地望着蕙娘,又问道,“今晚公子在岸上安歇呢,还是回船上来?若要回船,恐怕只能在江户呆一会就要往回赶了。”

    这么说,肯定是希望蕙娘在岸上留宿的,这样他们也能劝说蕙娘寻欢作乐一番,自己当然跟着沾光了。桂皮正要回话时,蕙娘咳嗽了一声,道,“来都来了,住一晚上再回去吧。我听说江户有个处所极为有名,和八大胡同一般。早在船上就听人说过,是叫吉原么?”

    众亲兵都是精神大振,那向导笑回道,“是,那里比八大胡同热闹多了。您不知道,在咱们那儿,正经人家的子弟没有上青楼去的,尤其是名门子弟,谁敢踏入青楼一步,立刻都能被打断腿。可在日本就不一样了,就连大名都有来吉原交际的,传闻中,将军都会微服私访……不过,那里规矩也大,您这样的人物,头一回上门是不准过夜的——”

    蕙娘道,“我们家规矩也大,去那里不过是见识一番。一双玉臂千人枕,太脏了,我是不会过夜的。你们想过夜,得安排好轮班值宿,我身边不好乏人护卫。”

    众亲兵都露出心动之色,向导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终究颓然道,“罢了,就是公子许了,老爷不许,我们也不敢背了主子的意思!”

    蕙娘笑道,“国公人那么和气,你们倒是怕他!”

    “国公对下,是赏罚分明。”那向导极为崇敬定国公,立刻便为主子辩护,“虽然军规严明,但从不克扣军饷的,对我们底下人也是极为回护……”

    蕙娘半合着眼睛,一边听一边继续撩那向导说话——这些海外打仗的故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众人一路说,一路便进了城。不过果然如他所言,和京城比,江户实在是有点没看头。除了一点异国风味以外,实在又小又穷,他们经过的街道,在江户来看已算是富商聚居区了,对蕙娘等大秦上层人物,则只能令他们嗤之以鼻。

    大秦舰队靠岸,也许对幕府是一种屈辱,但对于江户的经济却是不错的刺激,除了修船厂有了生意以外,总有些有门路的人是能回避掉闭关锁国之策,到江户城里来或者是游逛,或者是办事的。蕙娘等人也跟他们一起,在江户最繁华地下町找了一间宿屋安顿了下来。

    这些做海外生意的人,无一不是善观眉眼,蕙娘是从旗舰上下来的,身边又跟了这许多亲兵,身份多高是不必说的了。现在能在一个客栈里住,当然就是缘分。自然有人大着胆子上来兜搭,蕙娘并不直接和他说话,只让桂皮上去同他谈天,桂皮介绍他为公子,并说他是在船上住久了,气闷下来逛逛。又问他们下午去什么地方,得知是去做生意,便道可以同去,他们也想在街上逛逛云云。

    从旗舰上下来的公子,身边跟的是将军的亲卫,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人会做生意,都当真是来散心的。便有人同桂皮笑说,“不是我们扫公子的兴,不过江户除了吉原以外,真是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这儿有的,京城全有,且还更好。譬如说正阳门大街吧,那两边的铺子何等堂皇好看,咱们去的上野、浅草,真是没什么好看的,带您去是不要紧,只怕是败坏了公子的兴致。倒不如在屋里稍微歇息一会,晚上一道去吉原玩耍也罢了。”

    桂皮见蕙娘不置可否,便笑着搪塞了过去,下午果然随这群商人去了此两处地方,果然是屋舍狭小、门面低矮,看不出什么得趣的地方,光说这些建筑和路边平民的穿戴打扮,日本的贫瘠真是一目了然。桂皮也是知道蕙娘上船的官方目的的,因便和蕙娘低声说道,“虽然不知道朝鲜那边情况如何,但只看江户,别说京城,同苏州、广州都没得比,就是南洋都有些城市比它繁华……盛源号未必能看得上眼呢。”

    蕙娘点了点头,也是若有所思,她随口道,“财不外露也是有的,据说朝鲜汉城比这里还小,但是朝鲜的大商人其实也还是能撑起一间票号的……江户的大商人有钱没钱,不是这么看的。”

    桂皮这下才明白蕙娘的意思,他道,“啊,您说晚上去那吉原,原来是为了……”

    蕙娘扫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道,“不然呢,我要上青楼,跑到海外来上?京里名馆难道还少了?”

    桂皮摸着头嘿嘿地笑了,又低声嘀咕,“若就是这个,您不如在屋内休息,我随他们去就行了。恐怕那场面不堪,冲撞了您呢……”

    蕙娘道,“如是你媳妇陪在我身边,倒也罢了,你这个人,看似机灵,可毕竟没处理过商业上的事,有些事你是看不懂的。”

    若说从前,桂皮对她还是敬多于怕,那经过这连番风雨,他对蕙娘是真的心服口服了,见蕙娘执意如此,虽说明知此事若传扬出去,必定惹起轩然大波,也只好嘟囔几声,认了下来。

    一整个下午,蕙娘都在下町的繁华地区游走,等晚饭时分回了宿屋,才又和这群商人会合,此时她的态度已经随意得多了,同那些人也搭了几句话。几人均都受宠若惊,大家互相介绍过了,才知他们是上岸来和幕府指定的几间商家交割货物的,换句话说,也是大秦指定的皇商出身。说起来各自的家族,蕙娘也是有所耳闻的。

    当然,会被派出来跑腿的家族子弟,身份也不会太高。对蕙娘这样的存在,都有巴结之意。没有多久,几人已是说得热火朝天。往吉原过去的路上,都不用蕙娘提起,已有人说起了舰队配置的新火炮,众人都是满面春风,对定国公赞不绝口,道,“往后几年内,起码东北这片海域,能清静得多了。从前跑海,总是提心吊胆,现在么,起码可以不必担心海盗了。”

    蕙娘奇道,“你们都认得出那些海盗船的旗帜吗?”

    旋又自己明白过来,因笑道,“不错,若是远远地看到了他们的旗帜,也许还能提前变向。这肯定是必须要做的功课了。”

    “可不如此?”那些人便屈指算了起来,“多摩藩的小松,泰西来的罗伯茨,这是新来的,很凶!还有朝鲜的朴家船,这一次风暴的确厉害,连他们的船都破损了,不得已只好开过来修,不然,平时也没那么容易追上他们的踪迹。不是国公爷亲自领着舰队,也不能手到擒来、一网打尽。”

    蕙娘的心忽然猛地跳动了起来:权家私兵,常年都有人在海上历练,一个是劫掠船只,一个是也做一些贸易。他们当然不会傻得用本家名号出外走动,据她这些年来旁敲侧击所知,权家最常使用的化名,不是朴,就是李。在外都只说朝鲜语,绝不用汉语对话的……

    “国公爷身边的幕僚,不过认出了四五家,诸位倒是更博学些。”她压下了心底的思绪,若无其事地笑说,“想必是吃过许多亏的了。”

    “这个么,术业有专攻。”一人笑道,“国公爷出航,这些海盗焉敢前来骚扰?遇到了顺路扫荡,不过是公事。在我们,若非是依附舰队,则平时航行时都要日夜小心,不止是海盗旗帜,甚至连他们船只都要牢记在心,远远地看到了,绕路走呢。这一次三十多艘船,只有七八艘是我们没认出来的——从前没见过的,从成色来看,应该下海也没多久,也不知道哪家水匪的新船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了一番,都道,“确实,这七八艘是没见过,他们在最后,也看不到用什么旗语,不知是谁的损失这么大,七八艘新船,也是好多银子了。他们不敢直接过关,恐怕上头也是满载了货物,这下子沉下去的足足有几十万两——恐怕那都是少说的了。”

    蕙娘很庆幸她不但带了一顶风帽,而且下午还乘隙打发桂皮采买了一点水粉,把肤色抹黄——她很自信自己面上没有露出一点端倪,甚至还刻意地显露出了几分好奇……定国公派来的向导,不但保护着她的安全,无疑也是他的眼线。

    “不过,不论如何,如此一来,朝鲜水域也能跟着受益了。”她刻意地将话题往朝鲜引,“日后往朝鲜去的商船,只怕会越来越多。”

    众人都笑道,“这可未必,朝鲜本来闭关锁国,现在这些走私船,都被锁回去了,短时间内谁敢再走这条线?只怕几年内都没人走了,穿琵琶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蕙娘微微点了点头,同桂皮对视了一眼,她的肩膀可以眼见地放松了下来,随后便把话题岔开,说起了吉原里的事。

    说到风月事,男人永远都是兴致勃勃的。此番连她的亲卫都加入讨论,这些商人自然也加意奉承国公身边的近人。他们又都是身家豪富之辈,未几便说定了,今晚众人一起,全包花魁饮宴,可以不必去寻那些低档游女。蕙娘又不免细问了几句,才知道吉原游女,几乎一辈子不能走出吉原这个小小的国度,而等级制度亦非常严格,这和国内的青楼比,却是迥然有异。最高级的太夫,几乎全是达官贵人的禁脔,绝不可能接待短期客人,所以众人谈论的花魁,虽然是第三等的游女,但也算是颇为高档了。真正再往下,还有十三四种档次的游女任君采撷。

    毕竟是第一次走到国外,满街都是听不懂的外国话,虽然用的文字还是汉语,但这种异国风情,也能激起人的兴致,再加上走进的又是这么神秘的吉原区域,不论是蕙娘还是桂皮,都显得兴致勃勃。众人于是越发兴高采烈,先在吉原入口将武器卸下,下了牛车,方才鱼贯而入,走进了这个充满浮华之气的烟花之地。

    任何一处花月之地,都是灯火通明、乐声、人声、笑声交杂,对于风月老手来说,这样的情景不算稀奇,但蕙娘却有大开眼界之感。这些来来往往的妖艳女子,虽然个子都矮,穿着也过分笨重,且妆容在她看来十分奇怪,但毕竟是具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使得她也有些移不开眼神。

    来吉原寻欢作乐的客人,都是在扬屋内饮酒,没有直接到青楼里去的。这些商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过来,驾轻就熟地便把他们领到了一间颇具规模的扬屋之内——当然,这颇具规模也是相对来说,这种四面透风的建筑,在蕙娘看来只能勉强够得上寒酸的边儿。甚至就连游女们的首饰,一旦在灯光下细看,便也能轻易发觉,这其中真金白银,并不多见。

    任何一个国度的平民里,当红□的装饰都是最豪奢的,可以说,青楼的豪奢,就代表了民间的富裕程度。特地来吉原走一趟,也是想闹清楚日本的商人,究竟有多少身家,如今来看,虽然日本白银产量大,但他们显然还没进入到大量应用金银打造首饰的地步。从这点来看,日本的贸易也许存在,但金银流通估计还不够活跃,至于铜钱生意,盛源号估计是没兴趣去做……

    他们所选择的扬屋,的确是吉原中规模颇大的老牌茶馆,除却蕙娘等人包了的大屋以外,还有几间大屋,都是灯火通明,欢笑之声传得老远。当然,这屋里的热闹也不逊色于别人,而且因为众人喊着的都是汉话,倒是更为出挑。蕙娘靠在屋角,听着三味线的仙翁之声,欣赏了一会游女的歌舞,便觉得此事也不外乎如此,她拉开半边门,透过庭院望着另一头的热闹,随口问道,“那屋里是谁在游乐?”

    这里的皇商多半都是会说日文的,问了几句,便道,“是多摩藩主大人。这位是这里的老顾客了,几乎天天都来这里光顾。”

    他又自笑道,“这一位也是相当风流,虽说位高权重,但竟能无视禁令,公然出入吉原——也算是十分荒唐了。”

    蕙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必他也经常做出一掷千金的事吧?这种环境,很容易就能打上对台。”她指了指对面屋子,说道,“你看,这又喊人过来了。”

    因为大秦商人人数较多的关系,这一间扬屋里挤满了花魁,倒是把那边比得不够热闹。蕙娘是有心人,已留意到那头正不断往屋里请人,很明显,是想要压过这屋的风头。

    那皇商被蕙娘点醒,看了一眼,也不禁笑道,“真是个好赌气的人。”

    他欲要也加几个人,却为蕙娘止住,道,“我们才在人家家门口撒过野,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种面子没必要去争。”

    她发了话,众人自然不敢违逆,还有人殷勤为她去问游女,游女立刻满是仰慕地说了些多摩藩主争雄斗富的故事。那皇商听了,不由哈哈大笑,告诉蕙娘道,“这位出手十分豪阔,曾有过请全吉原游女吃荞麦面的壮举!”

    这话一出,众人都大笑起来,蕙娘也是忍俊不禁。又听那游女说了些轶事,已知日本物产贫乏,国内的贸易活动不多,虽然银贱,但来往的需求少,国土又小,票号存在的意义的确不大。就算要做走私商船的生意,经过定国公一番梳理,这几年走私商船怕也是元气大伤。盛源号十有八.九,应该是看不上日本这块市场的。其实,就是她也觉得,日本距离朝鲜毕竟是近了一点。

    但除了日本以外,周边各国都还算有利可图,要和盛源号做这个交换,就必须摆平乔家。这件事,可得费些思量……

    正事已完,蕙娘此时已经失去逗留兴致,见诸人都乐在其中,便照会了桂皮一声,正好起身告辞。可才喝了几杯淡似水的辞行清酒,人都没起身呢,隔邻屋内,忽然传出了一声怒吼,隔着庭院都能清晰听闻,紧接着,一道壮硕身影便拉门而出,大叫着直奔向了这边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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