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夭折,大秦是十分常见事情,尤其皇帝子女运不好,孩子养到成人到现居然一个都没有。这一次除了皇四子以外,几个小公主也有染病,亦没了一个,两个孩子丧事就正好一起办了,虽是金枝玉叶,但童年夭折,亦是一切从简,蕙娘等诰命都不必参与。
转眼已是初冬,随着初雪落下,梅花开放,京中自然兴办起了大大小小赏雪宴、赏梅宴。焦家城外梅花庄,亦是被人商借去了几次开宴——这也是京城惯例了,园林主人未居住其中时,有时也会开放给民众参观,又或者是借给阶层相当士大夫宴客等等。因蕙娘爱美,焦家梅花庄亦算是城外一景了,每到冬日,也是相当忙碌。
倒是蕙娘自己,梅花都开了七八日了,才有空带孩子们到梅花庄游乐,也是正好就开了一席,请了几家女眷们过来赏雪看梅花:这赏雪当然也只是借口而已,自从三家联盟成立以后,因桂家、许家现表面上立场不同,三人还是头回有机会聚一起说话。——自从春日里定下盟约以后,现不知不觉半年时间已经过去,三家总也要坐下来好好交换一下情报。当然,让孩子们也聚一聚联络感情,则算是一项附加福利了。
歪哥等人暂且不说了,拥护今日会议便是桂大妞和许三柔了,两个小姑娘素来是要好,如今限于两家明面上关系不能时常见面,彼此都是大为想念,一见面便手拉着手到一边说话去了。小女孩唧唧呱呱、欢声笑语,看着又驯顺又可爱,蕙娘看了,倒是惦记起葭娘来了,心中不由得微微一痛:大陆距离迢远,音信难通,也不是葭娘海那边,究竟如何了……
但现也不是惦念女儿好时候,面对杨七娘和杨善桐这两个不简单盟友,心不焉确是有些不尊重了,蕙娘稍微心猿意马了一番,也就收敛了思绪,含笑招呼二女入座。
梅林飘香,初雪中可谓是千姿百态极姿妍,这林中暖阁四面都用是玻璃窗,赏雪是得宜。杨七娘倒背双手正赏景,听到蕙娘回话,方才转身微笑道,“贵府梅花开得真好,倒让我想起江南了,我们家园子里,也有一处院落,唤作小香雪,里头也是种了梅花。只是限于场所,规模却没这样大了。”
蕙娘也想起来,“我亦是去过你们家苏州园子,换做百芳园是不是?确亦算得上是天下有数园林了,梅花庄和它比起来,也就是占了个大而已,却是不如苏州园林巧思了。”
“螺丝壳里做道场,”杨七娘笑道,“其实不过是地方小罢了。若我有冲粹园那么大地方,也不会照着百芳园来布置。”
杨善桐本来正蹲地上逗猫呢,此时也起身笑道,“你们家那个园子,我们也去过一次,当时我和含沁南下到苏州换船,还里头盘桓了两天呢。大是大,可那时候去,已经没什么人气了,你们家这些年来还不出脱么,难道杨首辅退休以后,要回苏州养老不成?——倒是那片梅花林我也有印象,虽比不得这里阔大,但也很有趣致。”
“那是宁妃曾住过地方,”杨七娘亦放柔了神色,“从小,我们姐妹时常那打秋千……现也都物是人非啦,昔年随升鸾下江南时候,还园子里小住,那时,秋千便已朽坏无法再用了。”
提到宁妃,等若是点了题:按三家谋划,现四皇子已经让道了,五皇子且先不说,三皇子是否也该从夺嫡之争中退出来了?要知道,从三家订约到现,亦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
蕙娘和杨善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发现了少许讶异,也都有少许放松:杨七娘会主动提到此事,足见其还是相当有把握劝宁妃退让。起码,一些不愉事,可以不必发生了。
“此处位于梅林正中,四周满是玻璃,视野一览无遗,大可以开门见山地说话。”蕙娘现也懒于打哑谜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虽说随着情况变化,家里还没人问起葭娘,但随着时日推移,风险总是越来越高。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被鸾台会察觉到了不对,终究有些不美……”
杨七娘点了点头,也露出严肃之色。“宁妃那里,也只差临门一脚了。我们姐妹多年,我也是深知宁妃性子,这个太后,恐怕她还真不太想做。”
三皇子今年也就是十三岁,虽说天性聪颖,但却显然并无旷世大才。皇上身体也是以一个很平稳速度恶化下去,按权仲白诊断,若,也就是三五年间事了。若立储,杨家肯定要遭到清理,届时皇上台以后,不管是重启用外祖父,还是就这么面对群臣,势必都是一个极为复杂局面。没有太后帮助,那是站不稳。这个太后可不是享清福那种太后,若是搞不好,国势大弱都是有可能。宁妃现已是后宫头号人物,头顶又没皇后压着,若参政欲望不强,恐怕还真未必想要再进一步。若能和三皇子去封地做藩王太妃,也是不错选择。
当然,这也是要付出代价,蕙娘对宁妃选择实是一点信心都没有。毕竟除非杨七娘和她明言,不然三皇子去世风险终究较小,而登上太后之位好处那也是看得见。杨七娘拖了这样久没有答复,她还以为此事进展得极为不顺利呢。
亭内二人都没有做声,均是望着杨七娘沉默不语,杨七娘笑叹了一口气,倒是自己揭开了谜底。“要怪,也就是怪鸾台会活干得太利落了,连宁妃都是将信将疑,以为四皇子真是时运不济,染病身亡……”
为了洗脱嫌疑,权仲白之前也是刻意出京去了山西一地,为当地处理灾情。四皇子病程全程都没有一丝疑点,确就是染病不治身亡。别说宁妃了,就是蕙娘自己,对鸾台会手段也都是大为惊叹,她见杨善桐亦是双目炯炯地望着自己,不免暗自一笑:现她们,就像是当年自己,因不了解,所以对鸾台会手段也是疑神疑鬼,大为不安。
“说起来,他确是比较体弱。”蕙娘慢吞吞地道,“是以鸾台会这次疫情到来时便欲抓住机会出手,正好,四皇子养娘乳母,定期也有出宫探亲机会,而四皇子因体弱,年年都有换穿百衲衣……疫情刚起时候,四皇子便已染病,倒是没想到病情恶化得比较,鸾台会连后手都没用上,四皇子竟就自己去世了。不然,若是伤寒混合了水痘,那病情危险性,势必又要大增了。”
出水痘,一直都是很险一件事,不论成人还是儿童,当时都有很大机会病死。杨善桐沉默了片刻,倒是微微一笑,略带自嘲,也有些嘲讽地道,“说来,咱们运气倒还不错,这次疫情里染病以儿童居多,这么弄真是毫无痕迹了。据我知道,压根没人起了疑心。”
杨七娘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她闭上眼捏了捏鼻梁,疲倦地道,“手段固然是隐蔽,但这事并无半点凭证,只怕宁妃很难被空口白话说服。”
“别说没凭证,就是有凭证,说实话,这证据也不能送到宁妃手上。”蕙娘有点失去耐心了,她倾了倾身子,迎视着杨七娘缓缓道,“谋害一个幼儿,我们心里谁都不舒服,但比起自家孩子来说,自然是只能牺牲旁人了。现大家都是一条船上人,话不妨说得直白,我和宁妃见过几次,对三皇子亦并无恶感,但谁叫他们生于帝王家?若能留他们一命,我自然乐见其成,可如若不能,我亦不会有丝毫犹豫。说难听点,保住你姐姐和外甥,是你杨棋自己事,没有证据,你可以生造证据,没有路你可以把路铺出来,再这样拖延下去,只能耽误了三皇子性命。京城每年都有天灾人祸,要除去三皇子,对鸾台会来说并非什么难事,能争取到这大半年时间,我亦是用过心机,也算是仁至义了。七娘子,我言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七娘子并不因为她步步紧逼而动气,她反而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眼沉默了许久,方才低声道,“罢了,我再力而为吧。”
蕙娘亦沉默下来,亭内一时无人说话,反而杨善桐表现得为镇定,她左右看了看,忽地奇道,“怎么,难道你们以为筹谋皇位,竟不必流血么?咱们要做本来就是不光彩事,倒不如把那点良心也收起来吧。这世上唯有人命贱,不想被人踩脚下,只好去踩别人。到了这一步,还不如硬点心肠,倒还能留点姿态了。”
蕙娘没有说话,杨七娘反淡淡道,“听你意思,似乎这些年来,心硬了不少。”
“从前我倒也和你一样。”杨善桐也没有装作没听懂杨七娘话里讽刺,她低声道,“但后来我才明白,其实这种难受,也就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一样,好似你还能做个好人似。这世上,我们这样人家,哪有一个好人?能自己家里做个好人,不去残害自己亲人,已经够不容易了,又何必惺惺作态,好像要把什么好事儿都给占全了一样,权势、金钱、名声、良心、家人,都能对得起,这样人,世上能活着有一个吗?”
她平时看着有点没心没肺,随意说一句话,居然如此深刻清醒,就是蕙娘对她都有些刮目相看了,她正欲开口时,杨七娘反而抢先回道,“不错,此等犹豫,算得上是一种伪善。但我看来,伪善,到底还带了个善字。现为恶,为是总有一天能为天下善……若连这一层皮都不要了,我们眼下做什么,岂非和那等乱臣贼子并无区别?全是为了一己私利,图谋天下大权?”
杨善桐扭了扭唇,“难道我们不就是乱臣贼子吗?”
杨七娘竟未露出弱势,只是也微微一笑,倒是蕙娘截入道,“好了,事已至此,不得不为。到底是乱臣贼子,还是治世重臣,这亦不是我们能说了算。”她扫视着眼前两位杨家女,慢慢地道,“若是能成事,将来天下,自然会还我们一个答案。若不想做乱臣贼子,做那等为一己私利图谋天下小人,便为自己找一些好事去做吧。逐鹿天下,并非易事,非有大决断大狠心者不能为之,我多只能拖到年前,若七娘你还无法说服宁妃……”
杨七娘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她慢慢地、清晰地说,“让我再试一次吧,这一次,我会说服她。”
说实话,蕙娘亦不看好她后一次尝试——杨七娘仿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她淡淡地道,“这一次,我会用我所有手段来说服她。”
仅从杨七娘神色来看,便可知道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并非易事。蕙娘微微点了点头,终于放松了一点,她将眼神调向远处,偶然间,被林间一角景象吸引住了:以大妞为首,几个孩子正林间玩雪,虽远处,但面上笑容,却都均清晰可见。
不知不觉间,杨善桐和杨七娘也将目光投注了过去,三人都没有说话,但眼神却都胶着了自己儿女身上。
“说也讽刺。”杨善桐忽道,“为了让儿女们平安长大,我们愿付出多少代价,我们已付出、将要付出多少?走上这条路,泰半还不是为了他们不必再处理祖辈们留下来问题……可若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去,他们要处理问题,又和从前有什么不同呢?皇六子终也是会长大……”
蕙娘呼吸一顿,想到歪哥时,一瞬间心情转坏,竟无法回答,反倒是杨七娘微微一笑。
“你说得是。”她轻声道,“一个会长大皇帝,便实算不上什么好皇帝。”
此语一出,顿时惹得杨善桐侧目,蕙娘瞥了杨七娘一眼,却是不禁微微一笑,她缓缓道,“先把眼前难关度过吧,以后事,以后再说了。”
确实,眼前难关,才是主要问题,不过,这一次,杨七娘解决得到底还算不错。
自从今年入冬以后,皇三子便常说自己见到了神神怪怪,到了年关前,他高烧一场,病中胡言乱语无所不为,病好了以后,便开始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卡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三皇子结局
别处理办法对小六来说都太残酷了,小七办法本想明写后来又觉得太抢戏就还是留白处理吧。
毕竟这是蕙娘故事么
好了,啦!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