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7除根

    承平十七年七月,京城天气虽然也显著地凉了下来,但秋老虎还是肆虐未去,正午时节,依然是有几分炎热。这对于京城疫情来说,也不能算是太坏消息,事实上,热疫热天传播得反而比较缓慢,到了冬日阴冷潮湿时,则就加猖狂了。现京城众人,多少有些能热几天就热几天盼望。

    随着北戎仓皇逃窜脚步,山西一带也开始流行鼠疫,几个省份都是受到了牵连,从前从陕西入关关口,向来是出关容易入关难,但现却是倒了过来。虽然没有明说,可从五月起,打从东边来客商,几乎就都无法出关了。西北等于是决绝地把粮草和鼠疫一起堵了关口,以保存官军实力。

    这样做,当然有几分忤逆,先斩后奏、阻隔交通,有些时候都是叛乱前奏了。但现整个北方都闹瘟疫,皇帝自己都去了承德避难,内阁还顾得上北边?能把局势收拾过来就不错了,现北边连消息传递都异常缓慢,很多疫区根本都没有人敢经过,送信人全要绕路行走。南北信息还能靠船,北方内部通信,已经宣告全数瘫痪。

    这样局势中,所有人都只能安分地家避难,没事是绝不会出门乱跑。虽说北戎已经走了,但京营兵士也好,守将也好,几乎没有敢进城,全都城外扎营居住,继续消耗粮草,自己营房里灭鼠工作那也绝不敢怠慢了。——这追击北戎而去崔家军就是好教训,就因为赶路没顾上灭鼠,虽说是刻意落了一段路,但到底还是感染了鼠疫,一路走一路就减员,现连东北都回不去了,直接山西就地驻扎休整,可谓是倒霉到了家。好北戎这一逃,整个北方草原都被波及,那些游牧人现也是自顾不暇,根本都没空来找大秦麻烦。

    因京城实不是事,没法再继续住人了,各王公贵族都是自寻生路,大部分人都避到了天津——天津城还算是见机得早,京城还没事时已经是全城发疯一样地灭鼠,嗣后等北京开始流行瘟疫了,越发是吹毛求疵,后都有点坚壁清野意思了,城外划了一条沟,里头扔全是各色各样耗子药,这样来阻挡外地野鼠搬迁入境。是以说虽然距离北京不远,但疫情十分轻微,还可以控制范围内。这其中桂总督和桂太太自然是居功甚伟,也因此,现连内阁、六部,都是搬迁到天津来办公了,京城里留下,多半也就是些又穷又没办法人——也就是大部分平民百姓,那里和疫病斗争。再说,起码现天津,还能维持和南方、东北有效联系。

    权仲白陪着皇帝承德养病,蕙娘和他也能时常通个信息什么,这日起来,她收到来信以后,便袖了直接去找桂含沁:权家到了天津以后,干脆就直接住进了总督府,反正不比许家还要面上避嫌,杨七娘干脆是拖家带口地下广州去了。

    桂含沁正外院议事,蕙娘遂入堂屋等候,杨善桐从里屋出来道,“吃过早饭没有?”

    蕙娘笑道,“吃过了,你看这封信。”

    说着,便把手中信推了过去,杨善桐也不和她见外,拿起来就看,信也不长,她一会儿便看完了,不由皱眉道,“病程进展得很啊。”

    蕙娘颔首道,“看来不几日,应该是要召大臣去承德了。”

    现皇帝已经是病得无法视事了,整个北方也就是靠内阁勉强维持,因承德不比天津传信方便,这才没有赶到君前侍奉,当然若是皇帝有大行之兆,那自然是都要过去拜见。蕙娘和杨善桐交换了一个眼色,杨善桐叹道,“我也觉得是病得不行了,牛妃都那个样子了,那边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

    当日皇帝离京时,曾嘱各宫便宜行事,管理静宜园事务。但后来因香山一带也开始染病了,牛妃又有些神志不清样子——下人因惧怕,竟是许久才给五皇子收尸,小殓时才发觉,五皇子竟然是被牛妃扼死。由是才发觉牛妃是真疯了。宁妃也是无法,只好将牛妃锁静宜园里,自己打发了德妃、丽妃等人,前去避暑山庄投靠皇帝,少不得亦是要向皇帝禀报此事了,但皇帝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过,现牛妃还静宜园内,也不知生死了。——香山一带野物多,野鼠杀不,传染可能也大为增加,连冲粹园现都是早已经荒废了。

    蕙娘道,“卫麒山不是还京师附近驻扎吗,应该能照看些许。只是不知道现三皇子可还安好。”

    三皇子是真疯假疯,几人心底清楚得很,善桐笑道,“真疯也好,假疯也罢。宁妃反正现都住天津,天津城内,还怕她做什么?”

    这倒是真,宁妃非但住到了天津城内,而且还挺活跃,也许是难得出宫放风关系,这两个月,她倒是串门子串了个够。因北方正乱,也没人多说她什么。

    “现闹成这样,天家体统,算是都丧了,虽然天下还算富庶太平,但李家真有了几分败亡预兆。”善桐见蕙娘笑而不语,遂又感慨道,“从上一代起,就闹得不像话了,从没听说过皇帝放反贼……亲手把大陆那边势力给培植起来,就为了和儿子置气……”

    “从前虽然还不像话,但也还能撑住架子。”蕙娘眼神幽深,“现是越发连架子都撑不住了……”

    皇帝家事,糜烂成这样也确少见了。善桐叹道,“这就是气数已罢,一场瘟疫,真不知省了多少事。但却也不知道是祸还是福了,若非权神医守皇上身边,只怕此时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蕙娘淡淡道,“杨七娘这人,虽然矫情讨厌,但有句话我还是很赞同,机会只青睐有准备人,我们毕竟要比别人准备得多一些。”

    说到此处,亦不免叹了口气,“虽然,也只是多了一些。”

    三家计划,本来都铺开到两年以后了,冒充葭娘民间女子也寻找之中,以便到时搪塞鸾台会可能查问。结果因为一场瘟疫,被迫硬生生提前了两年,虽然瘟疫带来了优势,但不能不说,这行动还是仓促了点。也因此,这一阵子几个主事者都有些心神不定,善桐亦叹息道,“我担心其实就是东北了,偏偏这几天那边似乎下了雪,消息送不来……”

    东北太平日久,现和朝廷联系也不多,也就只有蕙娘等人,才会如此关注那方面消息。蕙娘和善桐对着叹了几口气,又说起广州儿女,因这一次是三家小辈一起送走,杨善桐倒是罕见地说了句实话,“说实话,我也是早看出令弟心思了,不过,大妞妞心思深,又有个许四郎,她会怎么办,我实也是心里无数。下一代事,真是看不懂,除了你们家歪哥和三柔以外,似乎没一对是准成。”

    若是事败,那不必说了,三家一道死,若是成事了,三家也势必要紧密抱团,以对抗文官集团。彼此联姻,绝对是长辈们乐见其成,蕙娘笑道,“三柔是看准歪哥了,歪哥心里如何,我可也不知道。孩子们事,让孩子们自己去折腾吧。”

    正说着,桂含沁匆匆进来,第一句话便道,“东北有信来——事儿成了,办得很好!”

    蕙娘和善桐一下都站起身来了,蕙娘道,“白山镇和凤楼谷都办成了?”

    “朝鲜那边,我是让亲兵去。守了七天,只活着爬出来两个人,当即也摔死了,有一个还有一口气,问了以后,说是喝了水陆续都中毒而亡。”桂含沁瞥了蕙娘一眼,口中续道,“白山镇那里,带着达家人一起办,管事基本也没留什么活口。”

    蕙娘依然并不放松,桂含沁望着她忽然一笑,从怀里掏出几封信丢给她,道,“真,都抓起来一个个对过花名册上名字,再处死。我们家可没有借机私藏你们家人证。”

    “沁哥。”杨善桐倒是嗔了桂含沁一眼,蕙娘却不以为意,细细地看了信,见绿松和权伯红夫妇都有份说话,方才颔首道,“差事办得极好,如此一来,就看广州那面了。”

    鸾台会北部组织网络,几乎入蕙娘掌握之中,除了北面瘟疫肆虐这些城市以外,西北现等于是封关了,会战结束以后,勋贵纷纷回京,余下桂家就是关外土皇帝,要将北面组织连根拔起,真不是什么难事。中原这一块现兴瘟疫,也就先不提了,反正现也不可能进疫区去寻人。

    至于东北,桂含沁派亲兵和权家一道斩草除根,事出突然,权家根本来不及反应,做得极为利落,令蕙娘喜出望外。只有广东那面,因为是权世仁一手打下基业,和北面几乎不是一个系统,蕙娘能提供情报也不太多,只有靠许家广东一带势力了。杨七娘亲自下广州去,就是为了操办这事。她江南、广东都有根基,正是操办此事不二人选。至于许凤佳,只需分些亲兵给她指挥便是了,他自己还要主持吕宋一带事务,倒是无暇□。

    鸾台会四个分部,瑞气部管通信,几乎都是权族子弟,也是绞杀重点,正好是以同和堂为根基,查起来也方便,拿蕙娘给花名册逐个去查对。清辉部不知底细,大本营京城西北一块,西北不必说了,京城,京城人都死成这样了,清辉部自然也失去联系。蕙娘后一次得到消息时,就听说里头人都死绝了。香雾部探子们都是单线联系,把上线端掉便罢,一样是从同和堂着手。至于祥云部,多数是以民间教派为根基、依托,对鸾台会事也不甚了解,通过天下道教正统,龙虎山张天师道统予以打压,便也罢了。

    有蕙娘这个大内应,还有什么事做不成?到了八月,各地反馈陆续过来,来自桂家、许家经办者、蕙娘自己派出去监督者,都是众口一词:乘敌不备,此次行动,极为成功。虽难免也有漏网之鱼,但主要证据证物证人均已销毁,整个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鸾台会这个野心勃勃、秘而不露地下组织,势力滔天时几乎可以左右皇朝储位,扶植一方诸侯,然而,建立阴暗中势力,注定不能长久,它倒台,也一样是秘而不宣,几乎完全没有激起一丝水花。

    作者有话要说:吃了看晚饭吧~

    *d^_^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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