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伯,是縴兒為難您了。」許縴輕輕嘆了一聲,幽然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雨打荷花上。「自爹爹兩年前過世後,許家偌大家業若非有您和管事們幫著相扶,只憑我一個弱質女流之輩,恐怕早已守不住。如今族中叔伯們又是虎視眈眈,縴兒也知若是再無合適之人做我許家婿,待今年五月端午之時,族叔伯們開了祠堂族議之下,我爹爹多年心血也只能拱手讓人了。」
「為小姐守住老爺一生奮斗積攢下來的家業,是老奴分所當為之事,不管要老奴做什麼,老奴都願意。」老掌櫃眼圈紅了,「小姐呀,只要老奴還有一口氣在,絕對不會讓小姐被那些人輕視欺負了去的。」
「許伯,我知道您是一直護持著我的。」許縴以袖拭去眼角淚光,深吸一口氣,勇敢道︰「縴兒也不會教爹爹和您失望的。您說得對,正因余公子不像別人那樣,見了我的容貌便眼露驚艷、情難自持,更說明他才是個最值得縴兒托付終身的謙謙君子,縴兒確實不該因這小小挫折就自憐自傷的。」
「小姐想得明白,老奴也就放心了。」老掌櫃松了一口氣,不禁撫須笑了。
「今日冒昧一見……也不知佘公子他會不會誤以為……以為縴兒是個輕薄女子?」她想起那個容貌清俊出塵、舉止從容爾雅的俊俏男子,小臉越發通紅,心更是上上下下地跳得飛快,有些擔心地道︰「糟了,許伯,萬一佘公子他就此誤解縴兒了該怎麼辦?」
「小姐別慌。」老掌櫃笑了起來,對自家小姐可是信心滿滿。「小姐知書達禮、人見人愛,先生必定同老奴一樣,對您憐惜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誤會小姐呢?」
「那就好……」她吁了口氣,嬌憨地吐了吐舌。「這般溫文儒雅的斯文公子,若是教我嚇走了可就不好了。」
「這麼好的小姐,一定能夠找到這世間頭一等的好夫婿的!」老掌櫃心都快化了,暗暗握拳。
許縴臉上卻是掠過了一抹若有所思。
第6章(2)
下雨了。
項豆娘抱著簑衣,靜靜地在無崖村口等待著他。
天近黃昏,無聲細雨將暮色暈染得迷離昏暗,她很努力很專注地睜大眼楮,極力想在第一時刻看見那抹頎長身影自老林子中走出來,走向她……
他說,今天會早些回家的。
有簑衣穿在身上,雨仍舊落在她的發上、睫毛上,她眨去那濕潤的水氣,想揉眼楮,又怕手上沉重的簑衣會落在泥地上。
見午後隱隱有雨雲凝聚,她就應該帶上簑衣到鎮上去等他的。
現下也不知他身子淋得如何了……雖說雨不大,卻是密密麻麻得討厭,哎呀!
她該在出村口等他前,先在家里燒好一鍋熱水的,還有熬點姜湯好讓他祛祛寒……
隱隱約約,那熟悉的高雛挺拔身影終于映入眼簾,她心下一熱,再抑不住抱著簑衣就奔了過去。
「阿溫!」
佘溫又是驚喜又是心疼地接住了這個莽撞沖進懷里的小女子,「你怎麼來了?正下著雨呢,萬一著涼了可怎麼辦?」
「我給你送簑衣的。」她的臉一貼到他濕透的微涼衣料布面,頓時一驚,急急道︰「瞧你,怎麼也不找片葉子遮遮?快穿上,這雨看著不大,淋久了也會傷風的。」
「你別擔心,我不覺冷的。」他乖乖接過她手中的簑衣穿上,伸臂將她攬進懷里。「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她仰望著這專心一志護著自己的男人,他優雅無瑕的側臉美好得教人心悸,這個人在不久的將來,將會是她的夫君,她的天。
「阿溫。」
「嗯?」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傻豆娘。」
心口暖暖的、滿滿的都是幸福——這一刻,她相信他們一定能相愛、相守到老,這輩子,誰也不會舍得放開對方的手。
接下來的日子里,佘溫便常常在清泉茶樓和許縴不期而遇。
一次兩次也還罷了,時日一久,他越發覺得不對勁。
「咳。」老掌櫃笑咪咪地對他說︰「先生今日一曲曉風春真是驚艷四座,連老夫都給听住了呢!」
「好說。」他微微一笑,手持細絹仔細地為這架古琴拭去微塵和手汗,「是您不嫌棄了。」
「實不相瞞,老夫有件事想勞煩先生相助,又怕唐突了先生……」老掌櫃有些欲言又止。
他本著助人為樂的信念就欲熱心答應,可一想到近日在茶樓遇上的種種怪異跡象,沉吟了一下,不得不謹慎地斟言酌字道︰「掌櫃但說無妨,若是在下能幫得上的自會盡心盡力,然若事有不妥、乃在下所幫不上的,也還請掌櫃包涵見諒了。」
這話說得字字在理卻又滴水不漏,進可攻且退可守,老掌櫃在欣喜激賞之余,不免也有三分忐忑起來。
佘先生看來也並非不通俗事世情之人哪,萬一……
可想到逐日逼近的端午族議大會,老掌櫃一咬牙,也只能豁出去了!
已經挑選餅了那麼多人都不符合小姐的要求,好不容易來個方方面面都最合適的,怎麼也不能放過。
「先生!」老掌櫃突然跪了下來。
佘溫臉色瞬間變了,急急就要上前攙扶。「掌櫃快請起,有什麼話可以慢慢說,萬萬莫如此……」
「請先生救我家小姐一命!」老掌櫃老淚縱橫,怎麼都不願起身。
他蹙起清眉,還是堅定地扶起了激動哽咽的老人家,溫和道︰「掌櫃的,您冷靜些,究竟是什麼需要救命的事兒,您仔細跟在下言明,咱們好好商量看看,您看如何?」
老掌櫃就勢起身落坐,卻止不住老淚漣漣。「唉,說起這事……老夫本是難以啟齒,可我們家小姐……實在是太可憐了,生來便是良善溫柔的性子,自小熟習詩書五藝、琴棋書畫,誰知偏偏命運捉弄,小小年紀就失卻雙親,一門家業如今又遭族中叔伯覬覦,小姐一個弱柳縴質的姑娘家,得面對這些個豺狼虎豹……想到這兒,老夫就心如刀割,真是死也無顏下九泉見我家老爺啊!」
「原來許小姐處境如斯艱困折磨。」佘溫一怔,也不禁心生感嘆。「唉,人世果然多磨難,不過小姐有掌櫃這樣的忠僕疼惜看顧,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可遠遠不夠啊……」老掌櫃搖頭,哀戚地道︰「貪字禍人,眼看許家族親步步進逼,小姐就算想保住腳下寸土之地都不能了。」
「怎會如此嚴重?」他皺起眉來,神色閃過一絲冷峻。「官府都不管嗎?」
「在這小地方,族規大于一切,就連官府也是退讓三分的。」老掌櫃滿月復悲憤,也只能無奈地搖頭嘆息。「今年五月端午一到,許家便會大開宗祠族議,逼迫小姐將家產歸納于族中,交由二堂老爺、四堂老爺共同持理。說是持理,其實就是並吞了去,日後哪還會還給小姐?可憐老爺一生心血,可最最可憐的還是我家小姐啊……」
他見老掌櫃哀哀痛哭,心中也難掩惻然,不禁月兌口而出︰「依掌櫃之見,在下能幫上許小姐怎樣的忙呢?」
「先、先生,您當真願意?」老掌櫃眨巴著淚眼,驚喜又不敢置信地喃喃。
佘溫猶豫了一下,不知怎的,心底涌現莫名不祥的忐忑感,可見待自己素來禮遇的老掌櫃這麼聲聲泣血,又耳聞了那位許家小姐的艱難處境,是人又怎會不悲憫感嘆,又怎能袖手旁觀呢?
「若是在下力所能及的,自然傾力相幫。」他甩去心頭沒來由的不安,溫言誠懇地道,「掌櫃您就明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