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结婚

    第七章 结婚

    谈笑依然用心地工作着。秦律师并没有像他暗示的那样把工作交给谈笑,反而把所里最没人做的事情都推给了她。

    几个较劲儿的合伙人已经开始分账了,所里其他律师明里暗里纷纷排队。很多需要出差又没有油水的活儿就放在一边。秦律师找来谈笑,问她愿不愿意为所里牺牲一下个人时间。

    一般律所的业务像所有的公司一样,也会争取一些特大的出名的项目来做。但是这些项目费时费力,看着顾问费都是上千万的,有的上亿,可是打包做下来都是亏本的。花钱赚吆喝,秦律师总是这样教导大家。反倒是小项目,律师自己就能搞定,基本上花不了几个钱,都是光赚不赔。所以,律师们也很精明。小项目不交,大项目少参与,反正挣了名是所里的,我只要在这个所就好了。

    谈笑知道这些大项目就算是做好了,客户也不会是自己的。况且,这种大项目通常是几个律师一起来做。现在这种状况,主事的人相互之间明枪暗箭,项目负责人不敢也不愿意放权,但是跟着的人看不准风向,不敢贸然做事毁了前程。

    但是,谈笑已经别无选择。

    非常时期,她根本找不到愿意和她Share项目(能赚钱的项目)的人。和她类似情况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有去其他所的,有去公司的,挣得也不少。回过头来,她们也劝谈笑,“该走就走吧,赖在这里有意义吗?”

    谈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走。

    在家休息的时候,她也会想想原因。列举了千万条理由,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她害怕下一家律所和这里的情形一样。对于一个已经熟悉的环境,她不愿意轻易放弃。哪怕让她付出很高的代价——只要她能付得起!

    谈笑轻轻点点头。秦律师笑了,拿出几个超大的文件夹交给她,“小谈,这都是我们的重要客户,你务必要仔细做。无论这个所在与不在,做不好伤害的都是大家的名声。而且,你年纪轻轻一下子做这么多大项目,对你将来会有好处的。对了,钱律师会和你搭档,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问他。”

    谈笑愣了一下,那个心思堪比潘金莲的钱**怎么会吃这个亏?

    等她做起来才知道,人家根本不吃亏。他有个协调人的名号,别人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较真,无形中就成了他在做主。而且,他也不会指派别人干活儿,谈笑好像超级战士,被他指使得团团转。谈笑更明白,钱**虽然不参与具体的过程,但是客户那里可没少联络。说白了,就是一个字——抢!至于能不能抢过来,可就看人的本事了。谈笑觉得这是秦律师的老客户,不是做几下关系就能拿下的。更何况,这里面也许有其他的利害关系。

    有时候,看着钱**上蹿下跳地联络,谈笑觉得他有些聪明过了。

    当然,钱**也会经常找谈笑了解情况,偶尔也说两句类似掏心窝子的话。“谈笑,我跟你说,这几个项目做完了,你出去一说,那就直接升大律师合伙人了!谁能比你有经验?”

    谈笑勉强笑笑,钱**将来一定会这样说的。可是以她现在的资历,就算这样说了,信的人能有几个?多半人家会以为她就是一打杂的!

    “谈笑,你真是个实在姑娘!”有时候,钱**也会拍着谈笑的肩膀感叹,似乎也有些不忍心,“明天这个文件一定要拿出来,你务必要仔细审查,不能错一个字啊!”

    这种时候多半已经深夜,这句话就意味着谈笑又要付出整夜时间去一个字一个字地校对。所以,她每次看见钱**似乎要表达同情的时候,心脏就会隐隐发闷。

    谈笑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到了年底,后天就是年三十,所里的律师陆陆续续走了一半了。办公室里冷冷清清,分外凄凉。

    “谈律师?”

    谈笑扭头看去,原来是前台,“小王,什么事?”

    “哦,这是您的快件。所里现在就您在忙了。真辛苦,您瘦了好多呢!”

    谈笑摸摸脸,胸口的憋闷感又上来了,说道:“是吗?看来减肥很成功啊!”

    小王看看周围没人,压低声音说:“今天您刚出差回来不知道,昨天钱律师和秦律师吵架了。”

    “哦?为什么?”

    “听说钱律师要走了。”

    虽然在意料之中,毕竟有些仓促。钱**领衔挂帅这几个项目,他说走就走,项目怎么办?

    好像看出了谈笑的疑问,小王说:“我听钱律师的意思是,他虽然走了,但项目还是做。但是秦律师不答应。”

    谈笑说:“那他说了以什么名义做吗?”

    “好像是要加别的所。秦律师说合同都签了,让客户知道了不好。钱律师说客户那里没问题,他都说好了。秦律师很生气,说钱律师做人不地道!哎哟,秦律师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从来没见过呢!对了,谈律师,您一直做这个项目,不知道吗?”

    谈笑想起昨天晚上她刚下飞机就接到秦律师的电话,问她项目的事情。当时秦律师还很突兀地提到愿意送个项目给她,方便找工作。虽然机场的环境不好,谈笑还是察觉到里面的诡异,只是告诉秦律师:“我是所里的人,做的是所里的项目。就算有一天走了,一定会把项目交接清楚。”

    当时没听清秦律师的情绪,但是说完这一句,秦律师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让她注意身体别累着。想必是来试探自己的态度的。

    “谈律师?”小王看她不说话,奇怪地叫了一声。

    谈笑惊醒,才笑着说:“你看我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能知道吗?这不过完年马上还要出差,快累死了。对了,所里不是年后有体检吗?今年的安排了吗?”

    小王眨眨眼,似乎惊讶谈笑的不在乎。当时所里都炸开锅了,这个谈笑就是个怪胎!

    “哦,没消息呢。”

    “唉,看来得自己掏钱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把年终奖发下来?”

    这是所里的经典笑话,年终奖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发下来,人们往往以此调侃,结束话题。

    小王识趣地接上:“但愿吧。反正我是要耗到最后一刻拿金子的。您今年这么忙,肯定是个大礼包。”

    谈笑累得几乎没力气回答,扯了个微笑看着她离开。

    胸口的憋闷一阵一阵的,最近似乎有加重的趋势。谈笑放下手里的卷宗,决定今天早点儿回家,好好睡上一觉。要是真累病了,那个大礼包就要原封不动地转到医院了。

    刚进门,座机响了,依然没有来电显示。陆枫,还是周嘉?

    “你好!”

    “我和家里说了,他们同意咱们先领证,办事的事儿就往后拖拖。”没有自我介绍,上来直奔主题,声音里带着几分惯常的嘶哑,是陆枫。他有些抱歉,“部队里临时有事,恐怕这个年回不去了。”

    谈笑这才想起现在是小年夜了,笑了笑说:“没关系,你好好工作吧!”头上仿佛盖了一个铁罩子,她觉得非常疲惫,还是强打几分精神来应付。

    陆枫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仅有的那一天的见面,似乎还不够让两人熟络到可以随便说话的地步。最后只好简单地道了声:“谢谢!”

    她只想睡觉,什么也不管,只想睡觉!

    谈笑正想挂电话,陆枫那边突然有些嘈杂。他说了声“等等”,电话那头一阵含混不清的交谈,他又说:“明天我过去,咱们把证领了,顺便回家吃个饭,办事儿就再定吧。”他没有解释匆促的原因,谈笑只觉得一件事就要解决,心头也松了口气,很爽快地答应下来,郑重地记在记事本上——“明天领证”。

    谈笑突然想起陆妈妈那天的电话,觉得应该解释一下,打起精神,喊了一句:“等一下!”

    陆枫一愣,“什么事?”

    “对不起,让你在阿姨面前为难了。”谈笑心里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但是站在尊老的立场,态度不好也应该道歉不是?她只是不想让陆枫明天带着情绪过来,她已经很累了。能今天解决的事,就不要放在明天。

    “没事儿。”陆枫有点儿尴尬,这样显得他很任性,虽然老妈的确让他很难堪,但是从本心讲,他也不喜欢办酒,谈笑只是给了他一个由头而已。

    “过年的时候,我去看看阿姨和叔叔。你是不是过年也不能回家了?”

    “嗯,是。你去也好,谢谢!”陆枫简短地回答,谈笑几乎感觉不出他的喜怒,遂放弃地叹了口气,说:“再见!”

    “再见!”电话那头依然很吵,陆枫的回答有些仓促。

    谈笑想象着部队里的样子,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听说过年的时候,部队都要战备?

    陆枫放下电话后有点儿后悔。人家姑娘还是很通情理的,或许工作忙,习惯了直截了当,但最后不也算是表了个态嘛!更何况人家主动说了过年回家看看,自己若再计较就显得小气了。陆枫洗了个澡,想着明天早点儿走,争取多陪陪她吧!

    第二天,谈笑五点赶到办公室,处理手头的工作,争取中午能出去。秦律师已经放假,谈笑在电话里说明情况,那边是一连串的恭喜祝贺。钱**也不在,打电话也没人接。谈笑留言给秘书台,收拾桌子,准备出门。没想到,前台已经有人在等她了——周嘉!

    “我从没想到自己能这样追女人。”周嘉很自负地表达自己的无奈。

    小王以大张的嘴巴表示她清楚地听到了一个帅哥式的抱怨,想必今天的午餐会以绯闻作为主题。

    谈笑无奈地领着周嘉走进电梯,“什么事?”

    “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尤其是女人,保持有规律的饮食有助于延缓衰老。”周嘉笑嘻嘻地凑到谈笑耳边低声说。热气若有似无地吹进她的耳朵,毫不意外地撩起朵朵红云。

    谈笑偏头躲开,送给他一个勉强的微笑,“谢谢。我累了,想早点儿休息。”

    周嘉的脸色僵了一下,却还是笑道:“你不是真的不想工作了吧?”

    “你知道了?”

    “什么?”

    “不知道算了。”

    “好吧,我知道了。”周嘉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正经地说,“就算是朋友担心你,一起吃个饭吧。”

    “谢谢,不过我真的不想吃。”

    “谈笑!”周嘉怒了,声音拔高,“你到底想玩到什么时候?”

    谈笑说:“早就完了。我真的不能跟你出去。”

    周嘉沉默着,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说:“你怕像你妈妈一样?可以!放弃那个陆枫,我给你最安全的保障。我们订个婚前协议,财产责任、权利义务划分清楚,若有违约,立刻执行。我绝不像你父亲那样瞒着骗着,如何?”

    谈笑的眼睛从大变小,又从大变小,脸部似乎还有些扭曲,勉强恢复正常后才说:“晚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觉得我已经爱上你了,想要你的全部。对你,我想要的,不是一纸约定可以说清楚的。晚了!你给不了我要的,我要不起你给的。”

    这回轮到周嘉变脸,青青白白、红红火火了一阵子,才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不是……杀人吗?”

    谈笑懒洋洋地挥挥手,“等我不在乎了,我们再吃饭吧。我请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还是不想告诉周嘉自己今天下午去领结婚证。

    对于周嘉这种人来说,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尤其是在看到自己的那封邮件和还款之后。但是,也只有这样说,才能让那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人继续半信半疑下去。谈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爆发,或者就这样湮灭,她从来不去想未来。即使是现在的婚姻,她想的也只是过一天算一天。

    她将是陆枫的妻。

    周嘉兀自愣在那儿,第一次听见谈笑正经地说爱他,却同时听见严肃的分手申请。好比你刚刚打通关,还没来得及欢庆胜利就听见“gameover”的声音!他几乎要笑起来,气极而笑,却又带着几分得意。

    看来那份退款只是女人的一时冲动,自己或者可以不用太在意?

    陆枫在登记的门口看见谈笑时吃了一惊,有阵子没见,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又黄又瘦,连个子也像缩了一般。

    “你……没事吧?”陆枫迟疑地问她,“怎么瘦得这么凶?不是……要解散了吗?”

    “嗯,我也不知道,反正突然多了很多项目。”谈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面临的艰难,只好继续轻描淡写,希望他不要继续追问。

    陆枫看了看谈笑,也不知道自己该继续问什么,还可以不伤人,只好作罢。上楼的时候,谈笑猛地站住,陆枫下意识地扶住她,“没事儿吧?”

    “嗯,没事儿,可能是血压低。”谈笑喘过气来,简单地交代。

    陆枫看看她粉色的嘴唇,青白的脸,明知有问题却问不出来,闷闷地跟着上了楼。

    排队,照相,领证。人不多,陆枫跑前跑后地张罗。回头一看,谈笑正在打瞌睡。陆枫突然觉得很冒火,结婚又不是我自己的事,凭什么我在这儿张罗,你却在那儿睡觉!

    后悔,已经来不及!

    本来陆枫和谈笑打算领完证回家吃顿团圆饭,与亲戚们聚聚。但是在领结婚证的时候,谈笑突然接到秦律师的电话,需要她立刻到宁波去。谈笑为难地看看侧耳倾听的陆枫说:“嗯,我……我今天领证。”

    红色的结婚证在陆枫手里转了一个圈。

    “领证?领什么证?”秦律师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了,谈笑觉得这款手机有泄密的嫌疑,明天一定要买个新的!

    “结婚证。”

    “哦!对了,你说过。怎么还没弄完?他们还没给你发证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找人说说?”

    “嗯,不用不用!排队的人比较多,我们刚刚领上。”

    “哦,那下午你收拾一下,我让小王给你定晚上七点的飞机,你也好休息一下。对了,恭喜啊!恭喜!”

    话音刚落,谈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那边啪嗒一声,电话已经挂上了。

    她扭头看看陆枫,无奈地叹了口气。

    “出差啊?”陆枫试图让自己显得大方些,“你们……业务还挺忙的。嗯,你的……你的身体行吗?”

    谈笑突然笑了,“啊?没事儿,很好。工作嘛,难免累些。嗯……谢谢你!”

    陆枫有些不明所以,“谢……谢什么?”谢他娶了她?

    谈笑摇摇头,走下楼梯,“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好像一直还没人这么问我呢,结婚就是不一样啊!”

    她似乎有些感慨,陆枫看见她的眼角似乎有些亮光,不太确定那是不是泪水。而且他觉得这句话很平常,那些士兵们身体不好的时候,他都会问一问。大家都是这样的,有什么好谢的呢?还是女人都那么敏感?

    陆枫有点儿犯傻,谈笑趁机抹干净眼角的泪珠,提醒自己一定要在飞机上睡一觉。怎么说话这么没脑子!

    两人一时无话,闷闷地低头走路。谈笑指着路边的肯德基说:“我们吃点儿东西吧,我记得你早上出来没吃东西。”

    陆枫看了她一眼,其实这女人还不错,至少记得他早上没吃东西!这是不是说明,其实谈笑可以照顾好所有的事情,不需要自己多费心?陆枫竭力降低心里的内疚,但还是很不舒服。

    刚刚结婚就这么别扭,今后怎么过日子啊?

    陆枫的电话响了一声,是短信。看完短信,他说:“我妈问咱们办完了吗?今天是结婚的日子,就算不办事儿,怎么也应该回家吃饭。现在……三点了……跟我妈说一声,让她早点儿做。”

    谈笑迟疑地说:“嗯,机场高速比较堵车,七点的飞机,至少五点就得出门。我还得回所里取资料,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陆枫脑子一热,心想我步步后退,你怎么就这么……这么不识好歹!太欺负人了!心头的小火一簇一簇地烧着,结婚第一天,连顿饭也吃不得?还真是权利义务清楚明白啊!

    谈笑赶紧指着肯德基对面的湘菜馆说:“要不我们去那里吃吧,叫他们快点儿做,应该来得及。”

    “不用了!你赶紧忙你的吧。”陆枫憋着声音,试图平静地说。

    谈笑的脸涨得通红,凭什么你生气啊?大家说好的,结婚后各过各的。明明自己有事在身,怎么他就这么不通情理!

    她越想越气,“也好,我送你回家,然后去取东西。”她突然恢复了冷然的样子,没等陆枫回复,径自走向自己的车,开门上去。

    陆枫气得甩手就想走,想起“互不添麻烦”的约定,心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你谈笑自食其果的时候!

    路上,谈笑在肯德基的穿梭餐厅买了一份快餐。陆枫坐在副驾的位子上,拿着快餐,依然绷着脸不肯说话。

    到家门口,陆枫下了车。谈笑毫不迟疑地发动车子绝尘而去。陆枫低头看看手里红彤彤的结婚证,头一次体会到自己以前的那些女友为什么会向自己发火?这种被抛下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儿子,谈笑呢?”陆妈妈推开门看见儿子傻站在外面发呆,吃惊地问。陆枫用手一比画,还没说话,屋里传来陆爸爸的声音:“是陆枫吗?刚才部队来电话,让你马上回去!”

    呼,陆枫突然觉得世界一片光明,简单地告诉迎出来的老爸和等得不耐烦的老妈,“我们结婚了,谈笑出差了,我走了,再见!”

    掉头就走的瞬间,陆枫突然觉得应该回头看看。正看见老妈茫然地立在那儿,脸上渐渐有怒气积聚,吓得他撒腿就跑,拦了一辆出租车远远地逃离大院。

    坐上长途车,陆枫突然摸到手里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买的快餐自己还拿着呢,谈笑没有带走。那时光顾着生气,根本没注意。陆枫打开一看,是肯德基的蛋挞。心想:这个就算结婚蛋糕吧!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一股怨气油然而生,还有丝丝的后悔缠绵不绝。

    不知道谈笑怎么解决她的晚饭呢?好像她也是一天没吃东西。

    陆枫闭上眼,又想起谈笑那句感慨——“好像一直还没人这么问我呢!”心里有点儿酸酸的。

    谈笑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家里真的一点儿不问也不关心吗?

    这次出差时间超乎想象的长,一去就是月余,年都是在外面过的。秦律师除了很体贴地增加了一点儿她的出差补贴,买些必要的牙膏牙刷之外,似乎就忘了她。除夕、初一的时候,谈笑一向繁忙的手机突然安静,在喧嚣的烟火声里,她就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没有陆枫,没有周嘉,没有那娇倩,谁都没有打过来电话。

    除了除夕那天,她打了一个电话之外,没有任何电话。反倒是不亲不疏的客户一直发着不痛不痒的祝福短信。

    沉默一直延续到初五。

    谈笑早就习惯了,在宾馆里埋头大睡,借着这几天好好休息。其实,她也不寂寞。每天她都开着电视,调到中央七套,那里有熟人——陆枫在救灾。

    谈笑从电视上看到新闻:在张家口张北地区,发生了严重的雪灾,我们已经派部队过去支援。从屏幕上,谈笑看到了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黑了,瘦了,更精干了。满口的国家大义,耳朵却是红红的。谈笑很容易就分辨出冻红和羞红的区别。这个男人很可爱,尤其是看他终于不耐烦地推开啰唆的记者,转身干活儿的样子,最可爱了!

    谈笑暂时忘记自己时运不济,想起那个电视上“害羞成怒”的小男人,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原来他说的有任务就是这个啊!即便知道电视报道多么煽情,可是想起自己的丈夫,谈笑还是会下意识地关心天气预报。

    气候条件正在好转,陆枫他们不是首轮出发的部队,这个时候应该相对安全一些。谈笑不知道部队会怎么安排,但是她相信陆枫不是那种蛮干冒险的人。如果他要牺牲……

    谈笑突然顿住——牺牲?

    这个词突然变得很现实。对陆枫这样的军官,牺牲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情。职位不上不下,激情遮天蔽日,满脑子身先士卒,鱼水情深,然后就忘了离他最近的父母……妻子。

    谈笑心里怪怪的,自己竟然成了某人的妻子了?

    初六这天,谈笑歪着头站在候机大厅里想了一会儿,对自己妻子的身份迟钝地表达了好奇之情。然后是机场广播甜美的声音,催促去福建的乘客快些登机。

    仓促之间,谈笑拿出手机,拇指如飞,发了两个字过去——保重。这个是妻子应该做的,我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不能证明什么!谈笑如是告诉自己,走进登机口。

    只是,她害怕证明什么呢?谈笑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拒绝思考。

    陆枫执行任务一直到过完年都没回来。真应了那句口号:战冰雪,斗风霜,哪儿有困难哪儿有我!谈笑在中国大陆的天上不停地飞来飞去,就是不曾在京城停留。

    两人的消息零零落落地传到京城,陆妈妈唯有仰望长空,是不是该拜托总在天上飞的媳妇带个消息给儿子?儿子忙就算了,找了一个媳妇也跟着忙。刚开始,她还对老头唠叨唠叨,大年除夕随着希望的攀升,怒火也在攀升。十一点的时候,电话铃响了,陆妈妈絮絮叨叨地说:“这个臭小子,终于知道给咱们电话了!”

    陆爸爸看着老婆乐开花的脸,心里酸溜溜的,“我天天问候你,也没见你这么开心。”末了,想起电视上的一句台词,“都是男人,咋差别这么大?”他老家是东北的,多年乡音未改,说起来倒也有几分神似。逗得陆妈妈瞋了他一眼,拿起电话。

    陆爸爸眼睛盯着电视,耳朵贴在老婆身边。等了半天,没听见老婆熟悉的嗔怪,诧异地仔细看了她一眼。怪了,老太婆怎么是那种表情?

    嗯嗯啊啊,应答了几句,陆妈妈终于冒出一句完整的话:“那……那你也保重啊!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陆枫也好,不用担心。”陆妈妈的一只手绞着衣襟,似乎很局促又很慌张。

    等到放下电话,扭头迎上陆爸爸的目光,陆妈妈指了指电话说:“谈笑的。”

    哦,谈笑的!

    陆爸爸点点头,揣摩了一下老婆的心意,说:“这孩子,还行!”

    哼!陆妈妈立刻恢复了平日的自信,冷哼一声,不屑地撇撇嘴,坐进沙发看起电视。只是眼珠子似乎没有随着电视转,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良久,她突然问:“你说,他们怎么了?难道日子比我们那时候还难过吗?要这么拼命!”

    老头深知这不过是自问自答的一种,虽然他很想从社会发展的角度解剖一下,但是这个时候,还是沉默是金吧!

    陆枫擦了一把汗,拢紧了大衣。雪早就停了,年也过得差不多了。今天出发的时候,他没带手机,所以一点儿谈笑的消息也收不到。明天是正月十五,前天想起给家里打电话,才知道谈笑一直在出差,而且除夕的时候还给家里打了电话。想起那个又瘦又小的女人,陆枫心里有些别扭。他不了解谈笑的生活,更无法理解她的选择。虽然他们结婚了,但是他们婚姻的基础似乎并不鼓励他们去探究对方的**。

    但是,陆枫仍然忍不住揣测:或许这种忙碌的生活就是谈笑开出那么奇怪的婚姻条件的原因?

    陆枫奋力挥锹,一层层地流着汗,衣服早已湿透,这些汗液出了身体一碰见外面的空气就会变成冰冷的小冰粒。就像老妈说的那样“下雪不冷化雪冷”,清冷清冷的空气根本不是他们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可以融化的!

    谈笑的短信他早就收到了。原来她还是记挂着他的。

    灾区上空只有军用飞机,但是每次听见马达的轰鸣,陆枫都会抬头去看。下意识地,他也在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很瘦,很小,很奇怪的女人。

    他的妻。

    远远地走来一个红色的身影,扛着一个沉重的摄影机。陆枫叹了口气,四处看了看。赵伯州正在旁边观察工作场所,随时准备上去帮忙。陆枫一把拽过他,指了指那个身影,“交给你了,帮帮忙。”

    “哎哎,人家找你的,你让我去……”

    “帮帮忙,帮帮忙!我能应付还找你吗?”

    “我说,你就是结婚太早了。我觉得人家陈记者就不错,又年轻又漂亮还有激情,挺好的!”

    “好个屁!”陆枫烦躁地骂了一句,转身离开,“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嘛!”

    陆枫嘟嘟囔囔地离开赵伯州,远远地看见五班班长几个人正在那儿修整一个猪圈,便不管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陈苗看见陆枫钻进修整猪圈的人群,正奋力牵住一头捣乱的肥猪,本能地按了下快门。赵伯州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陈记者,又来采访陆枫啊?”

    “啊,是啊,上次没采访完,我来看看陆营长有时间吗?”陈苗大大方方地说,撩开红色羽绒服上的帽子,里面还戴着一顶同色的小绒线帽,保暖又时尚,还方便交流,不妨碍工作。

    赵伯州到现在还没见过谈笑,刚来救灾的时候,他曾经打趣地对陆枫说:“能见到你媳妇,就算无憾了!”现在见到陈苗,心想:谈笑还能美过陈苗吗?这样的美女见过也无憾了!不过他毕竟是指导员,心中想得再如何,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打了个哈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也看见了,陆副营长是大家的主心骨,每次都身先士卒,越是艰苦越是困难越有他。要找他啊,可是难了!”

    陈苗总是看不见陆枫的正脸,他好不容易转过身了,又被不识相的肥猪挡住。

    修整的地方本来就是猪圈,被大雪压塌了一角,饿了的猪总想从那儿拱出去找食儿。战士们修砌猪圈,猪却要冲破封锁。五班长早就看见陈苗的影子(也难怪,一群大老爷们儿里要不注意到个女性也难),看陆枫慌慌张张地四处躲,坏心地招招手。陆枫正想着过来,一看正中下怀,满怀感激地冲了过来。五班长手一指,陆枫想都没想,凭着多年的默契立刻就位。岗站好,一个白花花的巨大影子裹着腥臭扑面而来!

    “拦住它!”战士们惊呼。陆枫赶紧伸手去挡。

    哼哼两声,陆枫才知道,自己被五班长算计了——赶猪!

    陆枫从小长在城里,在部队也没怎么清扫化粪池之类的(从这一点来说,他还是保留了一些“纨绔子弟”的作风和特权),做这个工作当然力不从心。战士们哈哈笑着,加快了手里的进度,陆枫倒是很好说话的人。

    陆枫想着这些工作怎么也需要人做,五班长固然居心不良,以后肯定找他算账。但是这个事儿,还是要做好的。他手忙脚乱地把猪轰到一边,凭着天赋聪明,在其他战士的帮助下,竟然很快把猪包围在战斗圈里。

    猪也很郁闷,在外面也就罢了,我任杀任宰那是命。怎么到了我的家我的地盘,你们还这么横呢?它奋起老祖宗——野猪的余威,困兽犹斗般地和陆枫他们僵持着,不停地左拱右拱,“隳突乎南北,叫嚣乎东西”,充分挑战我钢铁战士的耐心。

    “要不是看在你东家的面子上,现在就把你红烧了!”一个入伍不久的小战士恶狠狠地抽了抽鼻涕,顺带咽了口唾沫。

    “猪尾巴留给我!”五班长听见了,猛地从工地里抬起头高喊一声。

    “还要猪尾巴?送你一头老母猪!”陆枫还以颜色,伸手抹了把汗。骚臭扑鼻而来,也不知什么玩意儿抹在脸上了。反正身上也都是,顾不得了!

    陈苗没听见他们的谈话,赵伯州以不方便采访为由拦住了她,同时暗示她必须回部队,希望她能离开。陈苗会意,依依不舍地离开。总的说来,灾情最严重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并不需要很紧急的报道和新闻。她之所以留在这儿,一是想做个深度挖掘,二来也是为了陆枫。

    陆枫躲她,她当然知道。不过个人的理解不一样。陈苗想,要不是你自己抗拒不了,躲我干什么?只要有希望,她不介意多做努力。就像她看过的一本小说里说的:找男人就像抓兔子,从你身边蹿过去的时候,必须抓住他,不然就不知道去哪里或者下一只在哪里了。

    走了两步,陈苗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转身跑回来问赵伯州:“赵指导员,陆营长的妻子不担心他吗?这次有什么联系或者感人的事情?”

    问题有点儿突兀,陈苗试图不着痕迹地问出关心的事儿,可是终究急切了些。赵伯州被问得一愣,仓促间只来得及说:“嗯,这个是他的私事,我不知道。有时间你问他吧,对不起,失陪了。”

    陈苗失望地垂下手。远处的迷彩绿染上层层黑色,哪个是陆枫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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