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艷福不淺(上) 第13頁

「二爺,姑娘的藥熬好了。」常嬤嬤從外頭走來,手上端的是剛熬好的藥。

夏熾起身接過手便轉進內室,擺手讓守在床邊的紫鵑退下,坐在床畔吹著藥,瞅著狀似還昏迷中的燕翎。

養了這些年,身子骨是好了些,但底子終究有虧損,心疾也無法根除……她也不知道要乖乖養病,像匹野馬四處竄,藏了心思不告訴他無妨,就怕她思量過重更損底子。

嘆了口氣,他低聲喚著,「丫頭,喝藥了。」

易珂無可奈何地張開眼,撇了撇嘴道︰「我好好的干麼喝藥?」不就是不小心厥過去而已,怎麼老是大驚小怪?

「你要是好好的,怎會厥過去?」說著,將藥碗擱在花架上,伸手將她扶起,給她擺好了靠枕。

「人多,天熱。」她說的是實話。

「怎麼我就沒厥過去?」

「你堂堂一個將軍就非得跟我一個小女子過意不去?」他怎麼好意思與她杠上,都不覺得臉紅的嗎?

「是你一個小女子和我過意不去。」

「我哪里敢?」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成。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才說著,就把我吩咐的話拋到腦後,明明要夏 和夏炬跟著你,你倒好,不準他倆跟,如今出了事,你說,該怎麼辦?」夏熾也不惱,語氣清淡像在閑話家常。

易珂可憐兮兮地抿緊嘴,想借此博取同情。

「往後不管去哪,都得讓夏 和夏炬跟著。」

易珂頓時垮了臉,真讓他們跟著,她要怎麼去城南?「哥,我想……」

「沒得商量,喝藥。」

易珂瞪著他,氣呼呼地轉過身去。「不喝。」她話都還沒說,就說沒得商量,好啊,不用商量是不是,大伙都不要商量了。

「听話,喝藥。」

「我就是個不听話的。」

夏熾注視她良久,將藥碗一擱,轉身就走。

听見離開的腳步聲,易珂難以置信地轉過身,只來得及瞧見他的背影。

他竟然就這樣走了?她就拗點性子,一會就好了,他居然連哄都不哄了……他之前不是這樣子的,以往她吃藥嫌苦不肯喝,他總是耐著性子哄,還會給她買糖買果脯壓住苦味。

而且剛剛在市集,他明明那麼緊張那麼擔憂地抱著她,才多久啊,就不睬她了……

易珂失落地坐起身,想起他先前擔憂地抱著她不放的樣子,他抱得那麼緊,氣息那麼粗重,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太過分了。

她厥了過去,他肯定是擔心極了,可她卻跟他拗起性子,還不肯喝藥,他肯定又氣又傷心,不想睬她了。

看著花架上的藥碗,她端來一聞,干嘔了聲,實在不敢領教,這藥真的太腥太苦。

算了算,她今年都二十四歲,年紀這麼大了還跟他這樣拗,惹他難過,真的太說不過去。喝了吧,否則藥涼了,就白費常嬤嬤特地給她熬藥了。

嘆了口氣,她把鼻子一捏,端起藥碗,一鼓作氣地喝下,眼看只剩最後一口藥時,熟悉的腳步聲傳來,她趕忙喝完,忍住惡心感,揚著碗道︰「哥哥,我喝完了,你別氣了。」

夏熾掀了珠簾走來,瞧她倒扣著碗,一臉求和的可憐模樣,不由笑出聲。

一見到他笑柔了眉眼,襯得那雙黑眸像是裹了層光,那般奪目艷麗,她不禁想,往後絕不惹他生氣了,她的小艷兒就該餐著笑意,這才是他呀。

夏熾走到她床邊時,笑意還收斂不了,接過碗,從手上的袋子取出一塊飴糖塞入她口中。

「沒氣,給你拿糖去了。」

易珂含著糖,口中的苦澀腥臭硬是被甜味蓋了過去,教她舒服地微眯起眼,哪里還記得什麼防不防,很自然而然地偎到他身邊,挽著他的手臂,嚕著自個兒都沒察覺的女乃音,撒嬌道︰「我以為你不理我了。」

夏熾笑眯了黑眸,撫了撫她的發。「我能不理你嗎?也只有你能不理我。」

「待我這麼好?」這麼由著她刁蠻,要是有天她走了歪路,肯定是被他給寵壞的,怨不得別人。

「我還能怎麼辦?」

「這麼委屈?」她從他懷里抬眼,一臉粲笑。

夏熾笑睇著她,揉了揉她的頭。「不委屈,只要你听話點。」

「我很听話,藥喝完了,你就不知道這種藥有多苦多腥多澀,那真不是人喝的藥。」這幾年來她喝過無數的藥,就這服對付心疾的藥最教她深惡痛絕。

「藥喝完了,是不是有什麼事忘了跟我說?」

嗟……易珂眯眼瞪著他,真的懷疑有人把他帶壞了,怎麼面對她時也要耍弄心機呢?只要他問,她肯定會說的嘛。

馬車在城南一間兩進的宅子前停下,夏熾扶著她下馬車,看了眼面前的宅子。

「這里是夏家木材行給往來商賈暫時歇腳的宅子。」他眸色淡淡地道。

「嗯。」她聰明吧。「之前常嬤嬤曾帶我到木材行挑木材,回程時因為我有點不舒服,所以到這兒歇了會,對這兒也不算陌生,後來救了小姑娘,我就想這里來往的人多,相信追兵不會猜到我把人藏在這里。」

後來她就算前來探視,也會特地出城再繞路回城南,一方面是想甩開夏 和夏炬,再者是怕有人躲在暗處。

來之前她將一切全盤托出,內心舒坦多了,可是一方面又忐忑起來。

夏熾模了模她的頭。「怎麼沒想到直接把人帶回家?」

「我沒搞清楚底細,貿然把孩子帶回家里,要是給家里添麻煩,可怎麼好?畢竟家里除了夏 和夏炬之外全都是女眷。」這個回答,連她自個兒都覺得完美得無可挑剔。

「聰明的丫頭,可是下一回再有這種事,直接帶回家便是。」

易珂只回了個干笑,她就是不想讓他看見那個孩子才不帶回家里的啊。

事到如今,她要是不交代清楚,恐怕日子會很難過,回京之前再也別想踏出家門一步。

第八章  撿個小丫頭(2)

她上前敲了敲門,隨即有人應門,開門的小廝早已對她熟悉,喊了聲姑娘便道︰「听陳嫂說,小姑娘正吵著要見姑娘呢。」

「我這不就來了。」易珂沒好氣地道。

她領著夏熾往里頭走,熟門熟路地來到一間房前,門都還沒開,就听見小姑娘使性子的嬌嗓和陳嫂耐著性子的誘哄,她不禁翻了翻白眼。

這小娃真的是……想當年,她也沒她這麼嬌!

「陳嫂。」嘆了口氣,她還是敲了門。

「來了。」如蒙大赦般,門都還沒開,就能听到陳嫂叨念著。「哎呀,姑娘,你總算來了,你再不來,這個小祖宗真的要鬧翻天了。」

陳嫂叨念著一開門,見到她是又喜又笑,可再見到她身後的男子,雙眼發直,儼然將易珂給忘到一旁。

易珂呿了聲,挽著夏熾,道︰「哥,人就在里頭。」

這個陳嫂……都已經有夫有子了,還能瞧個男人瞧直了眼,是沒瞧過男人是不是?回家看自己相公去。

「姊姊!」

心里正月復誹,小人兒已經抱住她的腿,易珂垂眼瞪著她。「要你乖乖的,怎麼都不听話?」

「姊姊不乖,說好來看我卻沒有。」小人兒可憐兮兮地控訴,一顆淚滴還掛在粉女敕的腮邊。

「我……」她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言,況且就算說了,她也不見得听得懂,最終只能模模她的頭,道歉認錯。「是我的錯,是我食言了。」

「往後不能如此。」

「不會。」

「如果再犯呢?」

「我就說不會。」易珂沒好氣地道。

這又是怎麼著?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又凶我了……」嬌俏的巴掌小臉上,激濫大眼淚光閃動。

易珂沒轍地翻了翻白眼。「誰敢凶你這個小祖宗?走走走,進屋里再說。」她一手牽著她,一手拉著夏熾,夏熾卻紋風不動。

她側眼看去,他專注而震愕的神情,教她心頭為之一顫。

其實不能怪他,因為當她初見到她時,也被狠嚇一跳,誰要她的容貌就和前世的她一模一樣?

一個多月前,她如常去了南郊歸影山跑馬,回程來到半山腰時,听到一陣細微的抽泣聲,她循聲找去,在邊坡的草叢里,瞧見一個男人趴臥著,再走近,血腥味便濃厚了些。

她趕忙察看男人的傷勢,她用力扳過他的身子,瞧見他半染血的臉,是張熟悉的面容。

那是她四哥的貼身護衛大器……為什麼大器會出現在薊州?

五年前四哥造反,大器就沒跟在四哥身邊,她曾問過四哥,四哥只說將大器調去了莊子,後來她沒再見過大器,誰知道事隔多年,竟會在薊州城南郊外的山里遇見他。

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早就沒有氣,她不解地看著他,想不通為什麼大器會出現在這里,又到底是遭誰所殺,看他胸上的大口子,她猜想這個劍傷是致命傷,依他身下染黑的土研判,該是失血過多而死。

為什麼要殺大器?應家早就倒台,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殺一個待在莊子里的大器,實在是教人想不通。

正思索著,一道細微又壓抑的抽泣聲又傳來,她朝聲音來源望去,什麼都沒瞧見……歸影山地處偏僻,人煙稀少,她不會是遇到什麼髒東西了吧?

「爹……」

嬌軟帶著沙啞的娃兒聲嗓,教她隨即起身查看四周,瞥見幾步外一個邊坡小坑里有什麼東西正試圖竄出,嚇得她退後兩步,趕緊穩住心神,思索了下,開口道︰「誰在那里?」

坑里的聲響乍然消失,半點都听不見,就在她走近時,又听見一道軟女敕又沙啞的哭嗓,「爹……我怕……爹……」

莫非是大器的孩子?

她扒開了坑前的沙土和落葉,就瞧見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容顏,盡管渾身髒污,盡管年紀尚幼,但那雙如火如焰的勾魂眼已有了雛形,玉白的巴掌臉上是奪目絕艷的五官……

「姊姊是來救我的嗎?可以先救我爹嗎?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小小人兒哭成了個淚人兒,哭得教人心疼不已。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果這孩子是大器的孩子,為什麼會有一張與她前世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

可再混亂,她還是當機立斷帶著她先離開,怕追兵找了過來,進城就使銀子差人去報官,再將她安置在夏家木材行的歇腳小院。

她不敢帶她回家,就怕他好不容易平息的傷痛又被掀開來,如今看起來……似乎是無可避免。

夏熾的眼神透著震驚和難以置信,良久才慢慢平復下來。

易珂直瞅著他,說不出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心情,明明她就站在這兒,他卻不知道她是誰,還當著她的面兀自傷悲。

「你叫什麼名字?」夏熾蹲,柔聲問著。

盡管他不形于色,可是易珂听得出他的壓抑,只因他的聲音在顫抖。

方語抱著易珂的腿直瞅著他,本是有點戒備,可沒一會就被他的笑容卸下防備。「我叫方語,你呢?」

夏熾瞬間笑柔了黑曜般的眸。「我叫夏熾。」

「夏熾?」

「嗯,走,咱們到里頭去。」夏熾朝她伸出了手。

幾乎是不假思索,方語將小手遞給了他,在他握住的瞬間,她也用力反握,毫不猶豫地跟著他走。

易珂看著這一幕,想起當年他們初識,是她牽起他的手,是她把他給逗笑的,那曾經屬于她的,如今再也不是她的了,看著他倆走遠將她甩下,莫名有些失落,有些難過。這是在她死後重生以來,第一次感覺自己真的被拋下,被遺棄了。

「還不走嗎?」

在她難掩失落的瞬間,他回過頭,模模她的頭,順理成章地牽住她的手。

「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你牽。」她嫌惡地咂著嘴,稜角分明的菱唇卻是勾彎如月。

兩人直接把方語給帶回家中安置,易珂冷眼看著夏熾親手喂方語用膳,冷眼看著方語在夏熾面前裝乖賣萌……這個畫面,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彷佛,看見年幼的自己跟他撒嬌,讓她渾身都不對,尤其當他還哄著方語入睡時,她就覺得無法忍受。

「不知道的人瞧見,還以為你是她爹呢。」等他好不容易將方語哄睡,她才小聲酸他。

「……我的年紀看起來有那麼大?」他頓了下才問。

「你這年紀的男人當爹的還少嗎?」她沒好氣地反問。

如果他待在京城,說不準早就成親,說不準也已經當爹了。

她忖著,眉頭突然皺了皺,發現她無法想像他成親的模樣……偏著頭想了下,也是,像他這樣好的男人,根本沒什麼像樣的姑娘配得上他。

不管是薊州還是京城的姑娘,全都是些拐瓜劣棗,沒一個上得了台面。

「是嗎?」

她奇怪地橫了他一眼,反問︰「不是嗎?」皇族成親得更早,十五六歲成親的大有人在。

「所以我該成親了?」

「當然。」她回得理所當然。

要不然她為什麼要赴那些人的宴?圖的不就是替他相看一些好姑娘,可她從布政使到都事府上的姑娘都看過一輪了,實在沒半個看得上眼,她忍不住嫌棄薊州的好山好水卻養不出地靈人杰,連半個像樣的姑娘都沒有。

幸好他要回京了,京城里應該挑得出一個好的吧?她這麼想著,再看向睡得正熟的方語,心里隱隱不安。

他呢,那麼喜歡她,看他對待方語的寵溺態度,他根本沒放下過她,如今遇到容貌與她這般相似的方語,就怕他會傻得等她長大。

那個畫面,她連想像都不願意。

夏熾垂斂長睫,突道︰「你撿到方語後,又是如何處置那個男人的?」

「嗄?」她才回神,經他這麼一問,腦袋混亂了一下才搞清楚他問什麼。「進城後,我使了銀子讓人去報官,你怎麼問起這個?」

剛剛不是還在討論成親的事嗎?怎麼一下子又跳到方語身邊的事了?

「現場可還有什麼疑點?」

易珂不禁皺起眉。「不知道,當時沒細看,只擔心是不是追兵還在附近,所以就趕緊抱著方語進城了。」

當時她哪里會想那麼多呢?見到大器已經夠教她錯愕了,更何況還撿著一個和她同個模  子印出的小姑娘?

夏熾輕點頭,喃著,「方語不記得爹娘的姓名,又極可能不是薊州人氏,想追查恐怕得費點功夫,一會我找知府查問。」

「你這是……」

「說不準她的母親尚在世。」

易珂微張著嘴,半晌才問︰「如果找得到呢?」

「將她還給她母親,再追查她父親為何遭人追殺,到底是何人所為,是山賊還是有利益牽扯之人,總得查個水落石出,以慰她父親在天之靈。」

易珂听得一愣一愣,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極了,卻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她原以為他會將方語帶在身邊,甚至借她思念自己,沒想到他竟是公事公辦。

「早點歇下吧。」

她應了聲,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莫名感到難受,厘不清胸口滯悶的難過到底是為何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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