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了眯眸,似欲變臉。
她忙用雙手擋在身前,做出一副自我保護的姿態。「ㄟ,你別生氣喔!我知道你說不想再見到我,可我真的很想留在你身邊,所以才……別生氣了啦!就看在我勇敢跟你說實話的分上,原諒我一次?」
她眨著眼,雙手合十,厚臉皮地求他,就好像她方才向他吐露的真相不算什麼大事,只是一個可以輕松忽略的玩笑。
「孟凡,你怎麼不說話?你真的很生氣嗎?」
他生氣嗎?
孟凡心神麻木,自己也分不清在胸臆間翻騰的是什麼樣的情緒。
他收回凝定在女人臉上的視線,轉過頭,環顧周遭。
當天,兩人便是在這里爭吵的。
爭吵的內容,每一句對白,她都說得清清楚楚,像錄音機似地,精準回放。
她怎能記得那麼清楚呢?
一念及此,他驀地一震,清銳的眸光再度掃向她。
她能夠一字不漏地重復當天兩人的對白,肯定是因為那樣的場景在她腦海重播過無數遍,就像惡夢一般,日日夜夜地折磨著她……「好吧,你當然很生氣。」見他久久不語,杜怡蓁強撐的笑容終于有了碎裂的痕跡。
他這才注意到,她的嘴唇很蒼白,毫無血色。
「我還是不吵你了,讓你一個人冷靜想想……」語落,她盈盈轉身。
「你去哪里?」他揚聲問。
她步履一滯。「我去另一邊打電話叫車……你等一下也別自己開車回去,很危險,我會順便幫你叫個代理司機。」
她等了等,沒等到他的回應,唇角無聲地牽起一絲苦澀。
「那我走嘍?」
他不答話,依舊無語地望著她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柔弱的身影。
她凝立不動,許久,才又重新舉步,他眼神漠然,看著她一步一步地離自己愈來愈遠。
漸漸地,他開始仿徨起來,一顆心猶如斷了線的風箏,不知何去何從。
總覺得她離開的每一步,都踩在他不安定的神魂上。
腦海,如電光石火般地閃過不連續的片段——還是算了吧!一看你就是那種玩不起游戲的。
你沒跟我玩過,又怎麼曉得我玩不起?
有些事,用不著實驗。
苞我玩吧!就三個月。
你身上是什麼味道?好香!
不告訴你。
你不告訴我,我也猜出來了,是橘子的味道。
你知道嗎?泡完湯吃冰淇淋,最幸福了……誤會?杜怡蓁,你敢不敢模著良心,跟我說一聲你從來沒對我說過謊!
我承認一開始我是帶著目的接近你……原來,這就是真相。
原來記憶從來不是消失了,只是太令人心痛,所以被他埋在了內心最深處。
原來一個人的心空了,是這樣的滋味……孟凡用力地閉眼,一次又一次,腦海里晃蕩的畫面卻仿佛愈來愈清晰。
他猛然睜開眼,狠狠地瞪著前方那道逐漸遠離的身影,紅著眼眶,咬著牙。
驀地,那縴細的身影一晃,頹然趴下。
有片刻時間,他的神智只是一片空白,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接著,他才悚然領悟。
她昏倒了!
第11章(1)
杜怡蓁發起高燒。
她在路邊昏厥後,孟凡驚慌地橫抱起她,開車送她去醫院。
醫生診斷她是因為身體疲倦引起的發燒,給她打了一針,讓他帶她回家靜養。
他向公司請了假,留在家里照顧她,喂她喝粥吃藥,幫她換冰枕、拿毛巾擦汗,體貼細心,無微不至。
「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好?」昏昏沉沉之際,杜怡蓁忍不住喃喃低語。
她記得之前他們交往的時候,有一次她也是生病發燒,引發腸胃炎,身體虛弱不堪,連續在家躺了好幾天,而他每天一下班就趕過來看她。
見她一直沒退燒,精神倦怠,他心疼不已,也不怕她傳染,堅持留下來陪她睡覺。
某天晚上,她在半夢半醒之間,仿佛感覺到他用手輕撫著她臉頰,啞聲低語。
「你快點好起來吧!你這樣子害我整天心慌意亂,什麼都不能做,腦子里都是你……」說著,他像哄孩子似地親親她額頭。「你乖乖听話,我答應你,病好了以後買冰淇淋給你吃,嗯?」
她听著他沙啞的呢喃,很想睜開眼看看他,是不是如同自己想象的那般滿溢柔情與關懷?
可終究睡魔的力量還是更強大,奪走了她的神智。
醒來後,她百般迂回試探,他卻一直不肯承認自己說過那樣的情話。
也許真是她在作夢吧!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能是她太渴求他的疼惜與寵愛了吧,才會在夢里產生了幻覺。
這一次也是一樣嗎?
因為她怕自己對他坦承了一切,他會氣她、恨她,丟下她不管,所以才如此幻想。
幻想也好、真實也罷,她只求他可以原諒自己。
她抓住正撫模自己額頭的大手,剔透的淚珠滾滾落下。「你答應我……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他不說話,似是想抽回手。
她感覺到了,緊抓住不放。「拜托,不要走……」
夢囈般的懇求,令人聞之心酸。
「……好,我不走。」
「真的?」
「真的。」
她滿足地抱著他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溫暖。
「你乖乖地好起來,我就買冰淇淋給你吃。」
他又說了同樣的話。
她心口一揪,忽地啜泣起來。
這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得令她好脆弱,好想就這樣賴著他一輩子。
「怎麼哭了?」他語音急促。「是不是很不舒服?我帶你去醫院……」
「不用、不用,我沒事……」她抓緊他的手。「孟凡,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沉默,半晌像是嘆了口氣。
她感覺到身邊躺下一個人,立刻一個翻身,偎進一個堅實暖厚的胸懷,他也展臂摟住她。
「乖,不哭,快點好起來吧!」他柔聲哄她,輕輕拍她的背。
她哽咽著點點頭。「……好。」
杜怡蓁再醒來時,燒已經退了。
她茫然坐起身,首先看向床的另一側,空空如也。
丙然是在作夢,他怎麼可能躺下來抱她、陪她呢?
她澀澀地苦笑,眸光一轉,卻瞥見窗邊站著一道挺拔的男人身影。
察覺她醒來了,男人轉過來,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目光幽微而深沉。
看著那樣的眼神,她倏地一凜,一顆心直往下沉,許久,才鼓起勇氣,顫然揚嗓。
「你恢復記憶了,什麼都想起來了,對不對?」
「……對。」
「你的意思是,你們要離婚?」
「是。」
孟家二老面面相覷,彼此看了看,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半晌,才由孟老媽代表說話。「蓁蓁啊,你是認真的嗎?離婚這件事,凡凡也同意?」
杜怡蓁听聞,沒立刻回答,默然兩秒,才轉頭望向那個斜倚在客廳落地窗邊的男人。
自從她退燒醒來以後,他一直就是那副森冷傲然的姿態,肅著張沒表情的臉,眼神深沉,誰都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他不說話,她也識相地不去招惹他,既然他都已經恢復記憶了,所有的真話和謊言,想必他都不想再听,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兩人陷入冷戰,各過各的生活,奇怪的是,他也沒主動開口驅逐她,就那麼微妙地與她在同個屋檐下相處,直到孟家二老听說她生病的消息,趕回來台灣。
回到家後,听說兒子恢復了記憶,兒媳婦又已然病愈,兩個老人家本來還挺高興的,沒想到她卻開口提離婚。
「凡凡,你說話啊!」見兒子還是悶不吭聲,孟老媽有點失去耐性了。「這件事你是什麼態度?你真的打算跟蓁蓁離婚?」
孟凡目光閃爍,似是思緒翻騰,卻仍是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