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富貴命(上) 第2頁

但是第二年開始,一切全變了樣,她不理解夏宜秋為何突然對自己冷淡,不理解他為什麼要廣納妾室,更不明白的是,夏家為什麼要打掉她月復中的胎兒,那是個男胎,是夏宜秋的嫡子啊!

程馥雙哀傷無助,卻無法改變事實,只能照單全收,沒有其他出路。

然而,隨著陪嫁丫鬟一個個死于非命,隨著自己被禁錮,隨著她在夏家的地位沒落,原本參不透的事兒,一件件豁然開朗。

那次的流產導致她終生不孕,她的身子敗壞,夏家召來御醫,用最昂貴的藥材為她續命,並允諾妾室通房產子,通通記在她名下,以保障她的正妻位置。

這樣的情分,足以讓程家相信,兩家的結盟根基依舊穩固。

而夏家不讓她生下夏姓子弟,是在向新帝表態,夏家忠心耿耿,這門聯姻只是為著穩住程家人。

待程馥雙終于想清楚時,卻也來不及了,程家已經成為新皇上位的祭品。

門打開,是許久不見的夏宜秋,他身後跟著一個眼生的丫鬟,看那副打扮,應該是某個通房丫頭吧。

夏宜秋的姨娘、通房為數眾多,她又是個深居簡出、不愛立規矩的主子,怎記得清那些女人的模樣?

夏宜秋大步進屋,用眼神示意,那名丫鬟馬上走到程馥雙面前,雙膝跪地,兩手高舉托盤,迎向程馥雙。

「她肚子里有貨了,你喝下這杯茶,定了她的身分吧。」夏宜秋說。

程馥雙坐直身子,端過茶盞,輕啜一口,眉頭微蹙。這是今日的第二杯,但配方改了,難道夏家已經迫不及待為她發喪?

程馥雙無視跪在身前的丫鬟,微微一笑,直直望向夏宜秋。「皇上已經決定召夫君為駙馬,對不?」

聞言,夏宜秋臉色凜然,與她對視的眸光中帶著詫異。

「無妨,人往高處爬,這是天性。」程馥雙依舊笑著,語氣清淡得像是在談論鄰家夫妻的閑事。

「我不明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撇開臉,不敢與她對視。

程馥雙微微舉起手中的茶盞。「這是今天的第二杯,要是妾身沒猜錯的話,夏家不打算讓妾身活過今晚。」她輕輕一嘆,又道︰「夫君就當是憐憫妾身,既然逃不過一死,至少讓妾身當個明白鬼,好教妾身在黃泉路上不恨、不冤。」

不知道是她的態度太平和、口氣太溫柔,還是她美麗的臉龐散發出的光芒帶著慈悲與寬容,夏宜秋竟似被她說動了,與她對視半晌後,揮退了丫鬟,在梨花木圓凳上坐下,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凝睇著她精致秀美的容顏,他回想起洞房花燭夜,喜帕掀開的那一瞬間,他曾為她心動驚艷,也曾想過要一輩子愛護她、疼惜她,無奈兩人的身分迫使他們無法廝守到老。

「我想知道,當初夏、程兩家結親,是新皇的意思還是先帝的命令?」程馥雙問。

大伯父把程家女兒一個個嫁給皇子權貴,為二皇子攏絡朝臣、結黨攀勢,盼寧熙靳登基為帝後,一朝天子一朝臣,程家能夠封侯拜相,榮耀家族。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伯父機關算盡,卻算掉了程家一門七十六口的性命,更沒料到的是,先帝會在遺詔中大刀闊斧,斬除擁護大皇子、二皇子的四大勢力——馬氏、宋氏、程氏、毛氏。

是因為終生被外戚鉗制,不願子孫遭受同樣的辛苦?還是因為淑妃始終是先帝心中的珍愛,所以先帝才會為了愛情拚盡最後一分力氣,為摯愛鋪造錦繡未來?

程馥雙猜不透先帝的心思,只是連日來思考,她將過往幾年的大小事逐一串起,串出那麼一點點線索,她猜,五皇子的登基,絕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多年籌劃。

想來程家幾個姊妹們如今的處境,也與自己相似吧?

「是先帝。」夏宜秋老實回道。

她微微勾唇,她猜對了第一步,新皇登基是先帝謀劃出來的結局。

「換言之,林家、郁家、王家、張家,通通是新帝的棋子,埋在二皇子黨身邊,目的是刺探軍情,瓦解勢力?」

她點名的幾家,都是與程家結親,卻沒有因為京城叛變,淪為階下囚的臣官,包括夏家。

「是。」他從頭到尾都沒參與政爭,卻還是在回答時感到羞慚,畢竟男人的事與女子無關,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程馥雙在心中暗嘆口氣,唉,這就是大伯父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了,還以為掌握住京畿大臣和軍中勢力,此次叛變定能成功,殊不知自己的計劃早在別人囊中。

她接著又問︰「公公的擁戴之功,能讓他的官位再升兩級吧。」

程馥雙轉而望著窗外寒梅,她回想那年初春嫁與夏宜秋時,她還沾沾自喜,能得此一良人,終生有靠,孰知……不過是假鳳戲凰,夏家無真心,夏宜秋無真意,所有的假象,不過是為著讓她大伯父誤以為夏家樂于和程家站在同一邊。

新婚那年,大伯父頻頻招她回府,問程家待她如何?

當時她與夏宜秋剛新婚,濃情密意,理所當然為夏家說盡好話,大伯父信了她、信了夏家,于是一步錯步步錯,陷入羅網尚不自知。

「時勢如此,誰也怨不得誰。」夏宜秋嘆道。

程馥雙點點頭,他這話說得好,時勢如此,是大伯父對權勢野心太大,害得程家滿門抄斬;是父親目光短淺,害己害人;是祖父猜錯帝心選錯邊,以至于……算了,都已經錯了。

「新皇要讓哪位公主下嫁?是華翎公主嗎?」

去年明月湖畔相遇,公主數度上門,那目光、那神情,她是女人,自然看得分明。

夏宜秋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

「恭喜夫君,夫君不喜仕途,能與公主結緣,也是個好前途。」

一番對話,從頭到尾,她或許有些哀愁自傷,卻無譏諷,因為她心頭清楚,不管是夏家或程家,都只是皇帝手中的棋子。

透過皇帝的手,早在若干年前,勝負已定。

「你恨我,對不?」這個問題問出口後,他才覺得一點意義也沒有,恨如何?不恨又如何?恨與不恨都無法改變兩人的命運。

「夫君希望妾身怨恨嗎?」她與夏宜秋對視,目光是一貫的溫柔。

老實說,她曾經怨過,因為她深愛著他,因為他是唯一給過她溫暖的男子,因為她在他身上有過無數幻想,因為她在他身上追求的,是一生一世。

那一年,她是如此的快活幸福,她曾經立誓,要用自己的一生,締造他的快樂,誰知道……

枉她在舞台上自喜自歡,幕落,方才發現,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場虛偽。

「我不敢妄想……雙兒不恨。」夏宜秋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

雙兒?他又喊她雙兒了?在她將死之際?

「那年夫君待妾身的好,有無真心?」程馥雙不答反問。

他點頭,真切回道︰「我是夏家的異類,從不參與朝堂事,那年我真心喜歡雙兒,我想與雙兒一生一世一雙人,殊不知……」

「造化弄人?」她苦笑著接下他的話,「夫君,雙兒不恨。」

她本不是個怨妒之人,祖父常道她善解人意、心地純善,說她像極了她娘。

但是她並不這麼認為,娘親不怨父親,但她卻無法不恨,若非父親臨終前那句道歉,若非數日來的冥思,若非想通一切,她怎能解套自己的恨?

她想透徹了,自己並非全然無辜,當初若非異想天開,想為母親在程家爭得一席之地,她怎會甘心進入程家?又怎會得此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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