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寄來明年的信 第28頁

阿疆是對的,她沒有長進,骨子里仍是那個自鄙自卑的小女生,所以這次她打算自己面對,不管心中有再大的恐懼與危機感,都準備挺胸正面迎上。

可是阿疆還是來了,訂機票、飯店,規劃行程,他連兄弟都帶上,他信誓旦旦說︰「我怎麼把你們帶去,就怎麼把你們帶回來。」

他總是這樣,作主接手她的困難,讓她不知不覺間依賴。

可是經過這一回,特特明白了,她再不能這樣殘忍的拖著他、拉著他,逼著他陪伴自己在痛苦深淵里待著,他有權力見識更好的天空與人生。

「蔓姨,董事長就在里面。」章育襄停下腳步,轉身對她們說。

視線在寧寧身上多停留幾秒,他沒想到董事長在台灣竟然有兩個女兒,恐怕連董事長都沒想過。

是好事!這樣的話,能接受捐肝評估篩檢的人又多一個,他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章育襄觀察力敏銳,在機場接到母女三人時,他就看出來,除了楊特臉上有掩也掩不住的抑郁外,李蔓君和楊寧都帶著期盼,換言之,她們對董事長並沒有想象中的怨懟?

李蔓君比想象中更美麗,本以為是個其貌不揚的黃臉婆,才會讓董事長見異思遷,沒想到她柳眉大眼,精致的五官,恬然的氣質,讓人一見便覺得親切歡喜,她客氣良善,對誰都溫聲細語,是個修養相當好的女士。

照理說,沒有人支持協助,一個女人帶大兩個孩子,早該被歲月磨得殘破凋零,可是……光陰優待了她。

江莉雰的五官明麗美艷,董娘的生活讓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做整型美容,去運動房健身,她看起來也年輕,只是過度的順從與柔弱,總帶給人一種不真實的違和感。

若拿李蔓君和江莉雰相較,他更願意親近李蔓君。

楊特長相清秀,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她的頭發很長,在背後披泄成飛瀑,巴掌大的臉,一雙眼楮像湖水似地清澈干淨,但她的眉心始終緊鎖,就像有解也解不開的憂郁,難得的是一身沉靜恬然的氣度,和李蔓君一模一樣。

以五官來講,楊寧長得更像李蔓君,嘴角微微勾著,像是隨時隨地都在笑似地,她漂亮的身材長相往街上一站,肯定會吸引不少星探,只是眼底的桀驁不馴,看起來就是個不服管教的小屁孩。

從坐上車那刻起,她就不時和姊姊頂嘴,這對姊妹感情不睦嗎?

不過,只要李蔓君輕喊誰的名字,被喊到的那個,就會立刻嗚金收兵,可以見得兩個女孩對于母親有深厚感情。

結論是,李蔓君把女兒教得很好。

在章育襄打量她們時,特特的視線也落在他身上。

她知道章育襄的背景,知道他和蔣默安是「他」一手栽培的人,他看重他們、喜歡他們,並且在未來的一年里,毫不猶豫地把所有財產轉移到兩人名下,比起在枕邊睡了二十年的江莉雰,「他」更信任他們。

接受托付,蔣默安和章育襄並沒有被龐大的財富迷了眼,他們透過各種管道,努力尋找寧寧。

深吸氣,特特還沒有做足準備,然而寧寧再也等不及,一個用力,推開門走了進去。

李蔓君微微一笑,看了章育襄一眼,他朝她點點頭,做了個請的動作,她也進去了。

只有特特還站在門前猶豫,阿疆看不慣她這樣,手掌往她後背一推,一個踉蹌,她被推進屋里。

疾病讓楊慕生變得瘦弱而憔悴,躺在病床上的他,老得很可憐,她找不到記憶中的意氣風發,只看到猶如風中殘燭的老人,張著無神的雙眼,哀傷地看著她們。

背叛他的小三,養大別人的小孩,疾病纏身……惡人自有惡人治,特特應該感到痛快的,但是,她連想扯扯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都辦不到。

她無法開心、無法得意,更扯的是,她竟然覺得哀愁?

特特有怨無處訴,她很生氣,可是濃濃的哀慟壓抑了怨恨!好可惡、好壞,他是全世界最糟糕的男人!

累積了二十年的怒恨,竟在這一刻消失。白痴哦、笨蛋哦,為什麼還要同情他啊!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寧寧快步跑上前,站在床邊俯視病床上的楊慕生。

她看很久、想很久,然後緩慢搖頭。「我想象的爸爸,不是這樣的。」

楊慕生接到章育襄通知時,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坯有個女兒,曼特寧……蔓君真的把他們的寧寧給生下來了,她的身體不好,懷孕比別人更辛苦,那段時日他不在她身旁,蔓君懷著寧寧,帶著特特還要賺錢養家,光是想象,他的心就抽痛難當。

罪惡感更深更濃,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章育襄把床搖斑,幫董事長坐起來。

楊慕生溫柔地拉著寧寧的手,問︰「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想象的爸爸是怎樣的?」

「他是英雄,長得很高、很強壯,可以把我背在肩膀上,帶著我飛高高。」那是她童年的夢想,為了這個夢,她拒絕成熟長大。

「對不起,我一直沒有陪在你身邊。」

「那你可以讓自己健康起來,以後一直陪在我身邊嗎?」寧寧看姊姊一眼,說︰「沒有爸爸,我很可憐,姊姊更可憐,她要假裝成爸爸,只能穿褲子,還要騙我她其實很強壯。」

寧寧的話酸了楊慕生的心,眼眶瞬間變紅,看向一旁低著頭、抗拒與自己對視的特特。

「我會盡力健康起來,以後我會一直陪在你和姊姊的身邊。」

「當爸爸,就要說到做到。」寧寧笑著伸出小指。

楊慕生與她打了勾勾,這一刻他做出決定,無論如何他都要活下去,這輩子他負欠的情債尚未還凊,他必須活下去還完感情債。

「特特,告訴爸爸,你還喜歡跳芭蕾嗎?」他用虛弱的聲音間。

特特咬牙,他沒有權利的,沒有權利博取她的同情,沒有權利以父親自居。

恨恨咬牙,在飛機上,她想了一大堆、一大堆殘忍的話要對著他吼叫咆哮,她想要他罪惡感泛濫,想逼他正視自己是個多麼可惡的惡魔。但……她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恨恨咬了舌尖,她冷聲說︰「媽,我到外面等你。」

說完,俐落轉身,走出房門那刻,她听見寧寧脆生生的聲音。

「姊姊後來不能學芭蕾了,她把錢留給我買女乃粉。」寧寧看見媽媽眼底的擔心,摟摟媽媽說︰「沒事,我去陪姊姊。」

姊妹倆離開,章育襄和阿疆也跟著走出病房,劉秘書直接站在門外當門神。

李蔓君坐到病床邊,手指輕輕地劃在楊慕生瘦骨峨峋的手臂上,低聲問︰「怎麼可以生病呢?我一直以為你過得很快樂、很幸福,很好的你應該很好地維持健康才對。」

他有很多話想說,可是這刻,只化成一句沉重的歉意。「對不起。」

搖頭,很早以前她就明白了,這世間沒有誰對不起誰,所有的結論都是自己的選擇,她可以選擇放手讓彼此自由,是她願意選擇等待,所以等待過程的寂寞哀愁,她必須承受。

「不要想太多,好好養病。」

「特特恨我,對不對?」

「她很辛苦,她扮演父親的角色教養寧寧,寧寧那孩子的脾氣像你,誰說話都不听,只憑看心情做事,特特帶她帶得很辛苦。」

寧寧只听媽媽的話,這點也和他一模一樣,所以李蔓君提醒自己,千萬別做個干擾孩子的母親。

「是我的錯。」

「別想這個,她們都平安健康長大了。如果有心彌補她們,就好好養病、放松心情,恢復健康後,好好修補父女之間的感情,彌補她們失去的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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