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小嬌娘 第6頁

與楚離歌的結識是改變莊浩卿一生的轉折點。

那時他還不知眼前這看似一臉真誠無害、實則狡詐如狐的楚離歌竟是離王,更不知對方是個心機深沉的家伙,明知他的抱負是考科舉當狀元,入朝撈個丞相當當,卻時常有意無意的吹捧他極有生意頭腦、如何會賺錢等等,甚至還給他尋了個先生教導,給了他本錢做些小生意。

漸漸的,他對經商之道愈來愈有興趣,尤其是看著憑自己之力賺得盆滿缽滿的銀子時,那股成就感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于是他便這麼糊里糊涂的著了楚離歌的道,一心撲向替楚離歌賺銀子這一條不歸路去了,一直到今日。

想他經商多年,西楚國大大小小的店鋪,幾乎有三分之一都是他替楚離歌給打下,就連這紅夢樓,也是因楚離歌一句,要是有自己的戲樓那該有多方便。

那家伙慣來只出一張嘴,偏偏總能讓人心甘情願的替他奔波,有時他深深懷疑,他這莫不是被使喚慣了,有了奴性?

總而言之,待他回過神時,已將紅夢樓給盤下。

誰知這戲樓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壓根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就連他這個經商奇才用盡一切辦法都無法起死回生,打听之下才知這戲樓前些年竟是死了不少人,據說那些人死後冤魂不散,上門看戲之人回去後都會被冤魂纏身,輕則倒楣、重則招災。

有這麼一件事橫在那,就算他裝潢得再精美、請來再出名的戲班,也無人願意上門。

他還打探過了,在他之前,這紅夢樓已輾轉換了三次手,怪不得這樣的裝潢與地段,買下來竟是連三萬兩都不到。

這讓在商場上順風順水的莊浩卿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他早在楚離歌面前夸下海口,只需三個月便讓紅夢樓人滿為患,賺得盆滿缽滿,如今不成,豈不是打自個兒的臉?

這讓一向心高氣傲的莊浩卿萬萬不能接受,于是才會想出集思廣益這招。

「小女工?」楚離歌挑眉,隨意問道︰「她給你出了什麼主意?」

這紅夢樓的情況他自是清楚,要不他如何會誆莊浩卿接下這爛攤子?

他會想盤下一間戲樓,原因無他,只是需要一處能替他打听事情之處。

自古以來,男人多流連溫柔鄉,青樓妓院這類地方能讓男人在酒酣耳熱之際,透露出平時打死也不會說出口的機密。

然而除了青樓之外,戲樓也是打探消息十分得利之處。

有些人並非不好,而是更喜戲樓里那些千嬌百媚的小生、小旦,或是有著特殊的癖好,例如龍陽之癖。

楚豫還小,有些陰私之事尚不能夠知曉,因此他只撿些情節輕些之事教導楚豫,其余只能由自己處理,因此他需要打探消息的管道。

人人都說楚離歌高雅,素來不屑流連煙花之地,殊不知他的確不流連,卻讓莊浩卿在西楚國各地開設不少青樓、戲樓,這些姑娘或戲子打探而來的消息,會透過各種管道傳至他跟前,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親至?更何況,他確實不喜那些庸脂俗粉。

紅夢樓曾是皇城第一大戲樓,楚離歌猶記,在他離開皇城前往封地之前,它可是一位難求,甚至有些人擠著、站著都要入內听戲。

那時的紅夢樓里,不論是哪個角色都是男的俊、女的美,且聲調婉轉,唱功精湛,雖身為戲子、伶人,卻不妨礙那些達官貴族喜歡,平民百姓追捧。

這點放在其他地方或許令人匪夷所思,然在西楚國,這些戲子並不是最末等的下賤之人,而這典故得追溯到前朝了。

雲翔國有一位帝王曾納一名伶人進宮,不顧眾人反對封為嬪妃,這事在當時可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流帝王相、二流官軍將、三流紳賈商……六流醫地農、七流巫乞奴、八流盜騙搶、九流耍藝娼……

戲子又稱優伶,優非優,有調戲的意味,而伶為樂工,優伶二字已有輕薄之意,優伶處于最底層,被視為賤民,是專門供達官貴人娛樂消遣之用。

他們沒有人身自由,如物品牲畜一般販賣給他人,是主人的私有財產,生殺予奪全憑主人處置,包括婚嫁、生養等。

「娼妓優伶」同為下九流,然而娼妓還有從良的機會,優伶卻一輩子無法擺月兌。

據說以前在相公風氣很盛行的時代,伶人與妓女相見時還得行禮請安,理由是妓女一旦從良,前途還有受誥封的希望,而戲子想要改變階級和後代命運,基本難如登天。

他們不準參加科舉考試,律法甚至明文規定,戲子不得與良人婚配,若是強行婚配,甚至會被杖責一百。

一百杖打下,基本上便是打死的意思。

為何戲子的地位會如此低賤?女伶表面上賣藝,私下里賣身,既對外拋頭露面,暗中又與人苟且,從某種層面來說,比娼妓還要低賤,因此受到多重歧視和迫害。

而男戲子舍棄男身,喬扮女裝,像女人一樣涂抹脂粉,賣俏供人欣賞,還要在床笫中侍候同性,是丟失人格的下等事。

這些男戲子很多並非好南風,只是被命運強迫,他們不惜一切手段搶奪權貴們的青睞,曲意逢迎,八面玲瓏。

上層人士對戲子的寵愛永遠不是真心的,對他們而言,這些戲子不過是玩玩即可扔的玩物罷了,比牲口還不如。

可又有誰知,那些被視為玩物的優伶,竟有一日能一躍成眾人膜拜的一國之後。

雲昭帝是雲翔國的一代明君,有次微服出巡時,竟對戲樓里一名唱花旦的女子一見傾心,不顧一切將她帶回宮中。

然而身分擺在那兒,老祖宗訂律法可不是訂假的,就算身為皇帝也不可違背,因此起初那女子什麼品級也沒有,被帶回皇宮後,便被安排為照顧雲昭帝生活起居的貼身宮女。

皇帝要收女人,什麼名目都有,再說了,就是那些朝中重臣,哪個家中沒養幾個戲子?玩膩了再扔便是,于是一開始眾人也沒當一回事。

直到有一回雲昭帝去祭祖,竟在路上遇見刺客,那姑娘不顧性命舍身相救,這一救便成為正五品的林才人。

好吧,救命之恩用才人之位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再說了,後宮中能長久獲得盛寵之人何其少,更何況是個下九流的戲子?

于是那些言官慣性哭喊幾句先帝有訓,吵吵鬧鬧個幾日,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誰也沒料到,這一次的不以為意,竟在之後讓眾人嚇掉了下巴。

那林才人極為好運,才剛晉升不到一個月便被診出有身孕,雲昭帝大喜,又給她提了提位置,成了嬪,待生下兒子後,又提成了妃。

這等晉升速度在後宮前所未有,身為最末等的伶人竟一躍成了妃,這讓那些墨守成規的老臣如何能接受?

後知後覺的眾人這才遲鈍的發覺雲昭帝這回是玩真的,竟是真心待那戲子,于是乎便開始了一連串的進言、死諫以及鬼哭狼嚎,甚至直指那人為妖妃。

雲昭帝一概不理,只文縐縐的跩了一段文,大意如下——

老子貴為皇帝,這些年來夙興夜寐、勤勤懇懇,即減稅又減租,還省吃減用、開源節流,在位時間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如今不過是封個妃子,是刨了你家祖墳還是睡了你家女人,值得你們這些老不死的尋死覓活?要記得,若不是有她,老子這條命早就沒了,你們這群不忠不義的家伙是想早日換上司?

這話一出,眾臣哪還敢多說?再多說一句豈不被認定是希望皇帝早死,于是乎整個朝廷前所未有的安靜。

再之後,林妃一路過關斬將,當上了貴妃,過了幾年,熬到皇後病重去世,彼時她的兒子已長大成人,還十分出色,她最後便被封為皇後。

按照慣例,朝臣對此又是一陣口水戰,可那年正好爆發時疫,百姓死傷無數,林皇後不顧自身安危,親自到疫區與染病之人同吃同住,甚至想出了防疫之法,杜絕疫病的擴散,更別提她之後創立溫室、開設女學,甚至提倡廢除奴隸制度,講求男女平等之法,以及允許女戶等等。

總之,林皇後的善舉與事跡再一次堵住那些朝臣的嘴,加上其子最後成了太子,當上皇帝,如何還有人敢詬病她的出身?

有這麼一個女子的存在,如何還有人敢小看戲子?誰知道這人會不會是下一個皇後?更別提因林皇後的關系,這些優伶不再是不能還籍的賤民,有了這層保障,如今誰也不敢小瞧伶人。

歷史流傳百年,就算如今已改朝換代,雲翔成了西楚,可民風依舊,故這些戲子的身分不似其他之地那樣低下。

要是雲初夏得知此事,肯定會說那個林皇後定是老鄉,同她一樣是穿來的!

提到小女工的點子,莊浩卿一雙眼頓時亮了起來,「說起這辦法也是絕了!」

莊浩卿正要述說,外頭卻正巧傳來叩門聲。

「公子,戲要開鑼了,侍女送了茶點過來。」

朱陸身為楚離歌的貼身侍衛,自是一步也不離,楚離歌在廂房里說事,他便在門外守著。

「趕緊送進來!」莊浩卿正說到興頭上,忙催促道,好讓他繼續說下去。

話一落,門外便走進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

莊浩卿一見來人,臉上的不耐頓失,笑著道︰「阿初你來得正好,我們方才正說起你。」又對楚離歌道︰「喏,這就是我說的小女工。」

楚離歌抬頭一看,沒料到竟望進一雙熟悉的眸子。

眼前女子一頭烏黑的長發梳成了發辮,皮膚黝黑,眉毛英氣,鼻梁挺直,唇兒彎彎,黑是黑了點,卻是五官精巧,偏偏雙頰上滿滿的雀斑,幾乎要蓋去半張臉,讓人很難對她的長相做出好的評論。

然而楚離歌卻是一眼便認出眼前這換了張面容、改了身氣質的女子,正是曾救他一命的救命恩人。

這麼巧?

這想法同時也在雲初夏心頭掠過,好死不死的,從楚離歌的目光中,她一眼便看出他認出了她。

這讓她很是納悶,難不成她的易容術當真退步如斯?

自穿到這朝代開始,雲初夏便一直秉持著眼不見心不煩的行事理念,一個陌生且皇權至上的朝代,對于那些有可能造成麻煩又惹不起的人,她向來離得遠遠的。

初見楚離歌,他雖手無寸鐵,看似文弱書生一枚,且為人和善親切,可隨著兩人言談,瞧著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幽潭,雲初夏不得不承認自己似乎看走眼了。

敏銳的直覺告訴她,眼前之人並不似表面那般無害,這樣的人能不見便不要再見,因為她有預感,她的底細恐會被他模得一清二楚,因此她才會僅討一頓飯便將兩人之間的牽扯給抹平,自此再不相見是最好不過了,誰知……

楚離歌看見了她眼中的苦悶,俊眸閃過一抹笑意,並未多言,而是問︰「阿初姑娘究竟想出了何種法子?」

若說方才僅僅是隨口一問,如今卻是真有些好奇了。

雲初夏秀眉微不可察的挑了挑,這家伙對她的稱呼從雲姑娘晉升到阿初姑娘的過程會不會太過順當了些?

她正想著,突地後知後覺想到,這兩人在說什麼?為何會扯上她?

那滿是雀斑的小黑臉驀地一變,張口便問︰「兩位公子在談論何事?」一邊問,一邊不住的給莊浩卿使眼色。

可惜莊浩卿壓根沒看見,本就說到興頭上,聞言忍不住接著道︰「阿初這腦子也不知是怎麼長的,當時她是這麼說的……」

第三章  聰明伶俐惹懷疑(1)

鬼神之說自古便有,有人信有人不信,要是讓雲初夏來說,紅夢樓這事顯然不是鬼在鬧,而是有人搞鬼。

莊浩卿能有日地位,腦子自然好使,一听就知她有頭緒,于是連忙請教。

雲初夏為了那五十兩賞金,毫不保留的將她所知一逕說出,還講述了她的推測。

別看他們一干人落魄至此,搜集消息的能力還是有的,尤其是雲初夏,自小便扮成各式各樣的人穿梭在市井之中,皇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沒有她不知的,更何況是當年那燒死十多人的一場大火。

說起那場大火,燒的離奇莫名,怎麼起火都不知,那些被燒死的人大多是戲樓養的戲班子,賓客倒是一個都沒事。

大火幾乎將紅夢樓給燒成一片廢墟,甚至還牽連附近幾家酒館,好在紅夢樓的東家家產頗多,重金再建,沒半年,嶄新的紅夢樓便再次登場。

可重建好的紅夢樓卻不如以往那般高朋滿座,畢竟出過事,古人多忌諱,就是裝潢得再精美,坐在里頭還是讓人有些不自在。

這麼一來,將前頭賺來的錢全投到重建之中的東家便慘了,入不敷出,沒多久便撐不住,將紅夢樓給盤了出去。

紅夢樓好便好在它的地段,位于興安城正中央,周圍熱鬧無比,酒樓、客棧林立,往來的商客大多入住于此,他們閑來無事不是上青樓便是上戲樓,故這盤樓的消息一傳出,便馬上有人接手。

東家喜出望外,忙約人將合約給簽了,然而在他把樓盤出去的那日,竟倒楣的摔了一跤,從賞戲樓上跌下來,雖說命大沒死,卻是廢了一只腿。

接手之人見此有些不安,卻也沒多想,只暗道既然戲樓生意不佳,便想將其改成客棧,誰知才剛開始動土,怪事便發生。

那些做了一、二十年的匠人竟離奇的從屋頂上落下,要不就是不知踢著了什麼,從二樓一路滾到一樓去,動土不過三日,匠人便傷了一大半,甚至有幾回還差點鬧出人命來,那些死里逃生的匠人一個個臉色發白,都說有道白影從眼前呼嘯而過,下一瞬他們便不醒人事。

因為這事,鬧鬼的傳聞不脛而走。

這下還得了,接手的人不敢拿自己的身家財產去賭,好在這會兒花的錢還不算太多,于是便降價再次想盤出去。

第三個接手的人就聰明多了,既然不讓動工,那就不動唄,反正這裝潢極氣派又精致,搬了幾張桌椅,門戶大開,便做成酒樓生意。

誰知這也能出事,開張第一日,上門的客官全數吃壞肚子,頓時上吐下瀉,臉色發青,一個個雙腿虛軟,渾身月兌力。

于是鬧鬼的傳聞又起,一時間人人就是路過紅夢樓都害怕,連帶附近的酒樓客棧生意也清淡了不少。

開張第二日,有人不信邪,仍上了門,下場自然是與昨日如出一轍。

這下紅夢樓是鬼樓的傳聞徹底傳開,再次轉手時,已從天價十萬兩降到了三萬兩,便宜了最後接手的莊浩卿。

莊浩卿一直追隨著楚離歌,卻是一直在各地做生意,直到今年才從雲州來到興安城。

楚離歌自來到皇城,不是被刺殺便是忙于國事,忙得不可開交,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兩個人用,加上近年來暗殺不斷,已折損他不少好手,讓他疲于奔命,不得已只好將莊浩卿從雲州給叫來,讓他在興安城建立搜集消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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