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小嬌娘 第4頁

楚離歌望向雅間,搖頭,「不妥。」

說起雲初這人,楚離歌甚是不解,他觀她身上的衣袍不僅洗得泛白,有些邊邊角角甚至都破舊出線,一瞧便知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更何況她自己也說了,她是個孤兒。

一個孤兒救了一名身著錦衣華服還身帶侍衛之人,且他還答應隨她開口要報答,就是不挾恩圖報,她也該討些好處。

雖說他那句會盡力報答確實存有試探之意,畢竟那些人能得知他出城,也有可能刻意安排人演一出戲,不怪他懷疑雲初的身分,然而她卻……

「為何不妥?」朱陸納悶。

楚離歌是位十分盡責的攝政王,除了每日早朝外,過午之後便是四處巡視,畢竟西楚國開國沒幾年,很多事務皆未上軌道,不時有陽奉陰違之人,他才會如此辛勞。

因接觸的人多,他網羅了不少的人才,有些成了離王府的幕僚、有的成了侍衛,更有些被他送進皇宮給小皇帝差遣。

他這個攝政王遲早要卸任,就算如今有部分人才跟在他身旁,卻都是為了楚豫而準備,是在替楚豫培養人才,也是為了他之後的離去鋪路。

朱陸身為離王府的侍衛統領,又是自小跟在楚離歌身旁,自是了解他的想法。

照理來說,像雲兄弟這樣的人才,主子應該不會放過才是,然而他卻拒絕了,這還是主子頭一回連查都未查便直言不妥。

楚離歌沒有回答他,轉頭看了眼雅間里的情況,吩咐他去把稍早那些人的尸體給處理干淨後,才轉身進了雅間。

這是醉香樓內最大的雅間,不見擺設如何富貴,卻是十分雅致,角落放著半人高的白底青花汝窯大花瓶,插上各色新鮮花卉,古樸溫厚,牆壁上的字畫都是當代大家之作,還有一些供人賞玩的古董,由此可見,醉香樓的主家不僅財力雄厚,也是極為風雅之人。

楚離歌掀袍而坐,看著眼前狼吞虎咽的少年以及桌上的杯盤狼藉,問︰「可還要來點什麼?」

他一共叫了八道大菜、三道小點、四道甜食……這些菜色足以讓六、七個人吃飽,然而她卻僅靠一人之力便將桌面上的菜肴吃了個七七八八,讓他不免有些詫異。

這是要餓了多久才能有這番實力?

看著眼前像是餓了好幾頓的雲初夏,他對她的警戒雖未完全放下,卻也稍微松懈了些,畢竟她的表現確實像個普通的孤兒。

雲初夏正忙著啃咬手中的雞腿,待咽下肚後,不客氣的又道︰「要是再來道竹筒芝麻銀鱔羹、雙菇醬悶里脊肉和又肥又香的香酥燒鴨,那就再好不過了。」

見她還真的再點菜,楚離歌額角微抽。

區區幾兩銀子他不是付不起,而是這家伙著實太能吃,他不禁擔心那小身板會不會給吃爆了……

雖說如此,楚離歌還是讓人將菜送上。

雲初夏吃得高興,啃得開心,直到肚子半飽,這才有余力抬頭看向眼前的楚離歌,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抱歉,我有點餓。」

能憑一人之力掃光整桌飯菜,豈是有點餓能夠形容?

楚離歌沒多說,而是又問了次,「你這樣就滿足了?」

這是心存試探,他仍不相信對方要的竟然僅僅是吃上一頓飯,這不禁讓他懷疑是這世道變了人情易還,還是他這條命就只值一頓飯?

「滿足,大大的滿足!」雲初夏撫了撫肚月復,不僅肚月復滿足,她的表情亦是如此。

天知道她吃清粥配蘿卜干好幾個月了,如今能上興安城最有名望的醉香樓吃上一頓,她如何不歡喜?

楚離歌見她當真一臉滿足,那大大咧咧、絲毫不似作假的模樣,對她的懷疑又散了一些,終是彎起唇角,低聲道︰「雲姑娘與一般女子著實不同。」

正是因為她的身分,他才會懷疑她的出現並不單純。

一句話讓雲初夏臉上的笑容一僵,眨了眨眸看向眼前的男人,「楚公子方才說什麼?」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不怪她懷疑,她這易容術可是傳自後世的化妝術,雖說不似古人那般殘忍地拿人皮來當面具,卻也有獨特之處,最重要的是,不論是前世還是現今,還未有人看破她的易容,就是扶養她長大的胡俊與沈雁菱都不曾,他是如何看穿的?

楚離歌似是明白她的困惑,沉聲道︰「雲姑娘生了一雙極為清亮的眸子。」頓了頓,他又說︰「尤其是眼尾上揚時,特別的……明媚。」

事實上雲初夏易容到位,她身材高挑,比起尋常女子要高上一顆頭,扮成男子不僅沒有半點違和,反倒是十分適宜,就是男子的喉結、臉型的變化,她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撇開外貌不談,她的行為舉止也與一般男子無異,若非他無意間捕抓到她眼神中的變化,也察覺不出她竟是位姑娘家。

雲初夏的打扮就像一名普通的少年,穿著破舊的衣袍,有著平凡的面容,偏偏怎麼也掩不住那一雙漂亮的眼楮,在被他看破之後,就是她極力掩飾,仍無法隱藏清亮眼瞳中的神采飛揚、顧盼生輝。

也是楚離歌觀察過人,加上雲初夏沒料到他能將她看個透澈,要不她肯定不會露了破綻。

這具身子伴了她整整十六年,要說她對這皮相有什麼不滿意,那肯定是這一雙眼楮。倒不是說她的眼楮生得不好,而是恰恰相反,生得太好。

她易容多年,就數這一雙眼楮極難遮掩,只要她稍稍不留意,便會讓如楚離歌這般心思靈敏之人給看出破綻,除非她特意在眼上動手腳。

然而今日出門,她本就只是四處走訪,壓根兒沒料到會有這一樁意外,自然沒在臉上多做著墨。

既被認出,雲初夏也不扭捏,大方的認了,「楚公子眼力極好,我確實是女兒身。」

楚離歌見她如此干脆的承認,眼中笑意更深,「雲姑娘不僅身手好,就是性子也十分直率,不過你除了這頓飯外,當真不需要其他的幫忙了?」他特意加重了幫忙二字。

「楚公子,你莫非是錢多?」雲初夏反問。

他這是第二次問她了,都說人情債難還,更何況是救命之恩,她卻只向他討了一頓飯,要是換作其他人,早就樂翻了,可他卻一再提醒她再討些好處……

這人要不是傻了便是精明過人,而她更相信是後者,就是不知在事發當下,他為何會擋在她身前?

楚離歌何等聰明,從她眼神中看出探究,沉聲道︰「黑或白,豈能憑一眼便看出?再說了,你救了我是事實,一頓飯……確實是還得有些輕了,也或許是我自認自己這條命不僅只值一頓飯。」

身處高位,早讓他對所有人都不信任,這才會一再試探。

雲初夏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你放心,我真的是剛好經過,若是不信,你大可去查。一頓飯便已足夠,至于你的命值不值……我連你是誰都不曉得,自然無法評判,總之,這人情債你算是還清了。」

無功不受祿,就是有功也不能貪得無厭是不?她是何等聰明的女子,便是楚離歌掩飾得再好,她也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直接將話挑明了。

楚離歌沒料到她會如此直白,那坦然的模樣讓人當真看不出有任何作假,他不由對這萍水相逢的女子有了一絲不一樣的感覺。

就如她所言,只要他想查,便沒有他查不出之事,或許就是這麼巧合,她剛好路過罷了。

想通這點,楚離歌這才露出一抹真誠的笑,「姑娘直爽,我便恭敬不如從命。」

「那就多謝招待了。」她擺了擺手,起身離去。

對她而言,今日不過是個意外,兩人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以後不會有交集,飯都吃完了,自然該離開。

望著她那如男子般昂首離開的身影,楚離歌臉上依帶著笑。

這姑娘……當真是個妙人。

上好白玉鋪就的地面閃耀著溫潤的光芒,宮殿頂端的飛檐上有鳳凰展翅欲飛,四周古樹參天,綠樹成蔭,紅牆黃瓦,金碧輝煌,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御書房內,一大一小並肩而坐,氣氛寧靜和諧。

楚豫落下最後一筆批注,轉頭看向嘴角微揚的楚離歌,好奇的問︰「皇叔,你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錯?」

據他所知,皇叔今日才剛經歷一場刺殺,卻不似以往那般冷著俊臉,反倒是彎著嘴角,實在有些奇怪。

「有嗎?」楚離歌挑眉問。

楚豫點頭,「有,你打進殿,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虧皇叔平素還教導他何謂帝王心術,如何做到喜怒不于色形,卻連自己的表情都控管不了。

楚豫對此表示很是鄙視。

「皇叔不是笑,只是比較放松。」楚離歌模了模自己的臉,發現自己似乎真在笑,忙肅了肅容,將話題拉回國事。

楚豫見他竟使出轉移話題這招,更加鄙視,可為了不再挑燈夜戰,影響自己小身板的發育,他連忙認真的聆听。

叔佷倆一個教導、一個學習,這幾乎是每日的行程。

一直到戌時,兩人這才將奏章給批完。

楚離歌模了模小佷子的頭,溫聲道︰「今日就到這,你也累了一日,趕緊休息去。」

叔佷二人私底下並不會以君臣相稱,畢竟楚豫是楚離歌看著長大的,就像自家的孩子,且就是他要以皇帝相稱,楚豫也是不肯。

對楚豫而言,楚離歌不僅是教導他的先生、他的叔父,更是宛若父親一般的存在,他如何肯對楚離歌端起君王的架子?

楚豫確實累了,他再如何聰慧努力,始終是一個孩子,打一早上朝便忙碌至今,除了學習外還得批閱奏章,壓力不是普通的大。雖說他只負責一小部分,其余之事皆是楚離歌在處理,但也讓他累得夠嗆了。

換作平時,他早已揉著雙眸洗漱歇息了,可今日無意間听見的一件事,讓他止住了腳步。

「皇叔……你為何不娶妻?」他躊躇了會兒,還是開口詢問。

對楚離歌,他一向是有話直說,因為在他心里,楚離歌是唯一一個能讓他不必佯裝成嚴肅小老頭之人。

楚離歌聞言有些訝異,「娶妻?你怎麼會提起這事?」

這小子今年才幾歲,竟管到他身上來了?難道是他這陣子給他的課業不夠,太閑?

楚豫抿了抿唇,老實道︰「我今日經過御花園時,听見兩名宮女在說話……」

他回想起午時听見的八卦,一雙眉擰了好幾個結——

「杏兒,你說離王是不是有龍陽之癖?」一名身著粉衣宮服的宮女問道。

「噓!」那喚杏兒的宮女忙捂了她的嘴,緊張的四處張望,卻沒有發現佇足在樹叢後的楚豫。

見周遭無人,她才松了手,責備的瞪了粉衣宮女一眼,「你這丫頭,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這話也能亂說?要是被管事嬤嬤听到,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粉衣宮女吐了吐小舌,壓低了嗓音又道︰「這兒就你我二人,誰會听見?咱倆小聲點便是,況且這話可不只我這麼說,皇宮里都傳遍了……」

楚離歌是京城中的黃金單身漢,長得俊不說,還有權有勢,封地富庶且產鹽。

鹽務、邊貿、海船、市舶司還有六部九卿處處關口,都是要緊的肥缺,西南帝在位時便排除眾議,硬是將鹽務這最賺錢的位置留給了最信任的弟弟。

鹽務每年幾百萬的鹽稅,是國庫最主要的進項之一,只要稍稍從指縫漏出一點,都夠楚離歌吃喝不愁,更別提他封地每年年俸萬石,以及西南帝特地賜給他的幾座礦山,可以說他是這西楚國除了皇帝外最富有的人。

然而挑男人最重要的不只得有錢,還得有才。

楚離歌不負眾望,舉凡文學、政治、經史、軍事、哲學,就是天文地理也無一不通,甚至還懂種田,閑來無事便會至城郊與農民商討如何耕種、如何改良。

就他所言,民以食為天,沒有什麼事比種糧更重要,這樣的他堪稱是真正的全才。

至于品性也是極好,不嫖不賭,不紈褲不浪蕩,待人和善、溫文爾雅,就是要挑都挑不出毛病來,直接榮登京城女子最想嫁的金龜婿頭名,且歷久不衰。

偏偏這樣一個樣樣都好、樣樣皆出色的男子卻有個致命傷。

什麼致命傷?那就是無人能說親!

孝德皇後死的時候,楚離歌才出生沒多久,而西襄帝過世時,他也不過才三歲,待他成年沒多久,唯一的哥哥也死了……

家無長輩,難不成讓那些貴婦人們直接找正主提親?

這事可愁得眾府貴婦頭發都要白了,就好比一塊拳頭大的寶石就在眼前,卻看得著拿不到一樣。

眾人左尋右找,好不容易找著了宗室中最位高權重的盧太夫人牽線,誰知楚離歌竟以皇帝尚小,他要處理之事太多,尚不考慮成親一事為由,給全數回絕了。

這理由夠干脆、夠簡潔,扯上朝政,眾人總不能說成親比國事還重要吧?于是一行人鎩羽而歸。

那年楚離歌才十八,眾人雖心急,卻也只能按捺住著急,等唄。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她們就不信他這輩子都不成親了!

眾人就這麼等著,有些甚至將自家閨女活生生拖至二九年華,再留下去就成老姑娘了。

然而楚離歌還是那句話——國事繁忙,無心娶妻。

幾年下來,盧太夫人一雙老腿跑得只差沒斷,最後果斷拒了眾人,關起門來當她的老封君,不理這些煩心之事。

因此楚離歌至今二十有五,仍未婚配。

對那些投懷送抱、大膽表白的姑娘們,他全然無視,周圍的護衛將他護得像鐵桶似的,讓人想近身都難,加上他出門時,身旁從未有過丫鬟,漸漸的,便有那龍陽之癖的傳言傳出。

「就是有人說,那也不是我們能說的事。」杏兒瞪了她一眼。

比起粉衣宮女,她更明白皇宮里的險惡,禍從口出這事,她這幾年可沒少見,為了不惹禍上身,她轉身便要走。

誰知粉衣宮女卻拉住她,「你別走呀!我干娘不是在華清宮侍候嗎?據說她有個佷子在離王府當差,這事就是他親口說的,他說離王府里除了灶房有幾個年紀頗大的灶娘外,整個王府沒半個丫鬟,別說是洗衣打掃了,就是離王的生活起居全都是男子來著,自然也包括守夜……」

她頓了頓,接著又說︰「這可不是空穴來風,離王都二十五歲了,身旁至今沒個可心人,我干娘說只要是正常男人都會有需求,離王既沒娶妻也不上青樓,那他該、該怎麼解決需求?」說到這,她臉蛋一紅,聲音更低了。

杏兒聞言,臉上也是一陣羞色,伸手朝她一打,「你這死蹄子!誰讓你說這些來著?趕緊走!離王成不成親、是不是好南風,與我們這些小宮女何干?我還听說離王不願娶妻是怕無法好好輔佐皇上呢,你難不成要說是皇上耽擱離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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