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手機門號已經被她取消了,所以她背了一下廣告單上頭的電話號碼,走到一旁的投幣式電話前,決定冒險試試運氣。
一串悅耳的音樂過後,電話那端被接起。
「喂?」她猶豫地開口,「請問——」
「你是哪一種?」一個清脆卻不耐煩的女聲打斷她的禮貌。
她一愣。「什麼哪一種?」
「逃婚的哪一種?」女聲帶著一絲質疑,仿佛自己正和只智能不足的鸚鵡對話。
好個友善的房東太太。
吳春光正考慮是不是該客氣而冷淡地結束這通電話,也許到別的地方踫踫運氣,對方已經閃電拋下一句︰「我剛好在家,你要有興趣就現在來!」
她還來不及回答,電話已經喀地一聲掛上了。
瞪著傳來嘟嘟斷訊音的話筒,吳春光愣了幾秒鐘才想起要放回去。
「也許我下錯站了。」她搖搖頭,「早知道就少買一段票,到彰化花壇去當苗圃工人也不錯。」
她轉身邁開腳步,可離去前還是忍不住再瞥了那張傳單一眼。
半小時後,吳春光站在那棟隱身在巷弄花樹後的白色巴洛克式洋房,盡避天色黑了,猶能看見在濃密花樹牆後透出暈黃光線的窗口。
會不會一按門鈴,她就被巫婆一把抓進去吃掉?
拜那頭野獸所賜,吳春光,你中童話故事的毒太深了。
盡避前來的路上她不斷告訴自己,光是通電話就已經那麼難搞的房東太太,若是真的住了下來,說不定會讓她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內心深處隱隱感覺能寫出那廣告單內容的人,本質也不會糟到哪里去。
再說她勉強夠得上是「逃走的未婚妻」,資格也不算不符合,但事實是她現在又渴又餓又累又倦,肚子里還懷著寶寶,她迫切需要馬上找到落腳歇息的地方。
她閉了閉雙眼,背著行李袋的肩背僵硬酸痛得微微發抖。
今天真是太漫長了。
帶著不安卻堅定的腳步,她鼓起勇氣走向那棟美麗的洋房,在鐵鑄的大門前按下門鈴。
片刻後,一名身形豐滿的鬈發女子打開門,拾階而下,穿過小花園而來。
吳春光愣住了,有一絲遲疑地望著眼前和她年紀相近,也許只大了一兩歲的酒窩女子。
她穿著一件淡綠色小碎花洋裝,腰間圍了條白色織花圍裙,胸前扣子危危險險地在迸開來的邊緣,可是整個人毫無半點艷女該有的強大殺傷力,反而有種母性的、溫暖甜美的小熬人氣息。
簡直就是限制級的小甜甜,還是胸前偉大的那種。
出自某種荒謬的自卑,吳春光低頭看了看自己……並頗引以為恥。
「你好。」她抬起頭,清了清喉嚨,「請問……」
限制級小甜甜只用銳利的目光掃了她一眼,立刻按了開門鈕,隨即轉身走回屋子。「進來。」
顯然眼前這位就是她可能的新房東,如果她沒有在進屋三分鐘後奪門而逃的話,也是稍早前電話里的那一位。
吳春光深深吸了一口氣,趁自己改變心意前趕緊跟上去。
客廳里充滿了六0年代的洋樓風,有點像是圓山附近那座由茶商所建的台北故事館的放大版,或是上海和平飯店的縮小版。
扁可鑒人的木頭地板,雪白的牆面,螺旋優雅的柱角,一套看來很有歷史卻舒服的紅色古董皮質沙發椅,還有一張大大的長方形櫻桃木桌,一盞罩著綠色厚玻璃的立燈散發溫暖光亮,底下還有張單人的釘銅扣深色皮椅。
她一腳踩進了老上海嗎?
「我很想請你坐下,」限制級小甜甜的聲音穿透舊時代風情的魔咒,讓她當場清醒了過來。「但我怕你張太大的嘴巴會滴得沙發上都是口水。」
吳春光定了定神,漸漸習慣了對方說話的方式。「只要給我條抹布,我會負責擦干淨的。」
限制級小甜甜上下打量她,眼底閃過一絲光芒,隨即聳聳肩,波濤洶涌的酥胸能令每個男人口干舌燥花了眼。
吳春光突然想起嗜美色如命的翟恩,胃不自覺翻騰攪弄了一下,旋即又有些不爭氣地黯然神傷起來。
「我是管娃,房東小姐。」連名字都很可愛的限制級小甜甜加重了「小姐」的語氣,但听來卻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我叫吳春光。」
「好慘的名宇。」
「這個姓是不太好取名宇。」她同意。
不管原先想要什麼,只要一冠上「吳」,最後就變得什麼都沒有了。
……悲慘的先天命運。
避娃點點頭,還是看起來很不爽和難搞的樣子。「你逃哪一種婚?」
「就勉強算是……差一點點……」她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老實承認,「呃,沒有正式訂到婚的那種。」
「那你資格不符。」管娃立刻指出。
「對。」她心情沉重地吁出一口氣。
她到底在想什麼?只是想要攀住謗浮木,好讓自己不要被仿佛永無止境的沮喪與落寞打沉嗎?
也許她應該馬上告辭,去找家便宜的旅館,然後明天到附近的公布欄看看那些招租紅紙。
「但你在逃離某個男人?」
「……對。」
避娃目不轉楮的盯著她,吳春光目光疲憊但坦率地迎視著。
「月租七千,含水電,每個月五號交房租,押金一個月。包三餐另外再貼三千,我煮什麼就吃什麼。還有,禁止攜帶寵物進屋,男人包含在內。」
吳春光心先是一松,面上卻難掩愕然。「所以……你是答應租給我了?」
「我剛剛說的話都沒有人在听嗎?」管娃冷哼了一聲。
她立刻閉上嘴巴,臉上依然滿滿驚異。
「房間在三樓,東邊那間。」管娃站了起來,「明天早上下來打租賃契約。」
然後她就走了。
吳春光很少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但遇到這麼有個性的房東小姐,她也只有啞口無言的份。
不過,她終于能在這個城市、這間屋子里落腳,好好歇口氣,思考一下未來。
她下意識模著平坦的小骯,努力不去想寶寶那個令她一夜就中獎的種馬老爸。
他現在在哪里?吃過晚飯了嗎?還是在PUB里尋歡?又流連到哪個美女身上了?
他看見她留在客房里的東西了嗎?
第8章(1)
早上,吳春光在小巧卻宜人的房間里醒來。
她猶顯困倦的雙眼有些茫然地環顧繪印著薔薇的淡紫色壁紙牆面,沉穩的深紅色櫻桃木衣櫃、書桌,還有一張鋪著咖啡色坐墊的白色木倚。
這麼美的房間月租只要七千元?
簡直便宜到像在作夢一樣。
她的目光落在擱在一角的丑陋行李袋……不是夢。
所以,這就是她新生活的開始。
她精神振奮了一些,但如果能夠徹底擺月兌昨夜那些亂七八糟夢境帶來的困擾,相信她會顯得更興奮愉快很多。
而且若是翟恩可惡的迷人笑臉不要常常出現在她的夢里,對此,她會更加感激上蒼。
她用力搖了搖頭,試圖將過去的記憶和不良影響甩開,專注心神在接下來的人生上。
吳春光刻意用冷水沖澡,讓腦袋清醒冷靜不少,套上她最好的一套衣服——NET打過折扣的便宜黑色棉T和洗得褪色的緊身牛仔褲,然後下樓。
松餅和女乃油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
循著食物香氣拐進寬敞的廚房,她還來不及和背對著自己,正在為平底鍋里的松餅翻身的房東小姐打招呼,目光便先和坐在長餐桌旁的一名縴弱女子打了個照面。
「早安。」吳春光禮貌地微笑。
「你好。」縴弱女子看起來像是隨時會受驚的小白免,露出一絲遲疑的怯怯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