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再愛了,愛對她而言,太夢幻太奢侈,傷人又傷己,她只希望就這麼平平靜靜地過完下半輩子。
這也是她答應家翰的。
一念及此,善雅幽幽嘆息,她坐在臥房窗台邊,拾起一只臥在窗緣的玻璃海豚,怔怔地瞧著。
家翰,一個比她還小兩歲的大男孩,那年,他們在大學圖書館偶遇。
當時,她正努力踮高腳尖,費勁地想取下一本位于書架高處的精裝攝影集,他來到她身邊,輕輕松松地幫她拿下。
那是一本關于海洋生物的攝影集,書里滿滿的都是各種海豚的圖片。
他驚喜地對她說︰「我也喜歡海豚。」
她愣住,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熱情。
「你瞧,我連身上都帶著海豚。」他從背包里取出一張海豚書簽、一只海豚書夾,還有一本印著海豚的筆記本。「小時候,我常常跟爸爸一起坐漁船出海,只為了有機會看見海豚。」
她愣愣地听他說,他說了好多好多,後來他告訴她,那是因為他對她一見鐘情,才會格外多話。
他很快便表明自己想追求她,可那時候,爸爸媽媽正安排她和世交伯伯的兒子相親,那位哥哥她認識,對彼此印象都不錯。
可是他不一樣,他跟她來自不同的世界,荊家是傳統的書香世家,代代都是知識分子,她伯伯曾做過教育部長,爸爸繼承祖父創立的出版公司,而他從小生長在東部一座小漁村,父親依賴打魚為生,家里經濟困頓,為了貼補家用,母親得出門擺攤賣菜,他也得四處打工,籌措自己的學費。
從小,媽媽便告訴她,希望她與家世相當的人結婚,否則為了適應彼此的價值觀,生活難免起沖突。
她謹記媽媽的教訓,原本想遠離他的,但他不放棄,一再勇敢追求。
為了讓自己配得上她,負擔得起與她約會,請她到那些她習慣的餐廳吃飯,他更拼命打工賺錢,課業成績因而滑落不少,她勸阻他不該為自己耽誤前途,他怎麼也不肯听。
她被他感動了,終于答應跟他交往,他欣喜若狂,每天都想見到她,或請她吃飯,或看電影,還送她昂貴禮物。
有時她不舍他破費,婉拒他的邀約,退回禮物,他反倒生氣了,激動地指責她這是看不起他。
為了與她交往,為了證明自己供得起她過同樣富裕的生活,最後,他竟然挺面走險,在校園里當起販毒的藥頭……
一步錯,步步錯,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終究不是童話。
「是我毀了你,家翰。」善雅撫模著海豚,心痛得難以呼吸。
「當初我就不該答應跟你交往的,我該離你遠一點,如果不是我,你可能到現在還快快樂樂地活著。」
淚水無聲地滑落,靜靜地滴在玻璃海豚上。
有人敲門,善雅連忙伸手抹去眼淚,輕輕揚嗓。「請進。」
進來的是大哥荊善智,捧來一盒精致的鳳梨酥。「善雅,你不是很愛吃這家的鳳梨酥嗎?我今天去台中出差,順便買了幾盒回來。」
「謝謝大哥。」善雅起身迎向大哥。
「你在干麼?」荊善智關心地問。
「沒有啊。」她搖搖頭,忘了自己手上還拿著海豚。
荊善智看到了,目光一黯,霎時有所領悟。
善雅察覺他神色不對,忙將海豚藏到身後。「大哥,明天晚上我不回家了,我要出門旅行兩天。」
荊善智深深地注視妹妹。「又要去看他了?」
她沒正面回答,微微撇過臉。「幫我跟爸媽還有小扮說一聲。」
荊善智嘆息,一手搭上妹妹肩膀,溫和地勸說。「善雅,也該是時候了,不久以後你將嫁為人妻了,放下他吧!」
「我知道,大哥,你不用為我擔心。」她淡淡微笑。
荊善智看她那樣笑,明白她心中自有決斷,不是其他人能夠輕易動搖,也只能無奈點頭。「那好吧,這盒鳳梨酥我留下來,你慢慢吃。」他將鳳梨酥擱上書桌,忽地瞥見桌上一本英文小說,好奇地拿起來翻閱。「這是什麼?WendellGao,這作者是誰?很有名嗎?」
善雅聞言,臉頰乍熱。「沒什麼,我只是……听朋友介紹,想看看而已。」
「喔。」荊善智不疑有他,將書放下。「那我先出去了,你早點睡,晚安。」
「晚安。」
善雅送大哥離開,關上房門,回到書桌前,放下玻璃海豚,拿起書本。
這本書她已經看一半了,很精彩的冒險故事,看的時候,會被主角的經歷吸引,忍不住一直看下去。
看得出來作者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善于營造故事的氛圍。
雖然是很好看的一本書,但自己為什麼會買這本書呢?為什麼會特意去書店尋找那個男人的作品?
苞我戀愛吧!荊善雅。
那個男人熱情的呼喊,至今仿佛仍在耳邊回蕩。
善雅悚然一凜,用力咬唇。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她說,這輩子不會再有愛情。
真的可以嗎?就這麼無情無愛、無盼無望地過一輩子,直到老死,她的心里不會有任何遺憾嗎?
斑晉風不相信,不,該說他不願相信,這不該是她過的人生,那樣的女人不該在如此年輕的時候,便淡滅了所有愛恨嗔痴。
會快樂嗎?就這麼活著,她快樂嗎?
斑晉風發現自己很在意,與善雅在小鮑園分手後,他獨自一人沿著台北街頭走了一夜,心亂著,腦子昏沉著,胸臆壓著股不得紆解的焦躁。
他想知道為什麼她選擇過這樣的人生,雖然她不肯說,但他隱隱約約猜到,該是跟一個男人有關。
是因為受過情傷吧!
曾經有男人傷了她、負了她嗎?
他想知道。
于是,天才蒙蒙亮,他便沖進善雅好友開的Motel,指名找老板娘。
賓館經理原本當他來找碴的,哪有人天一亮就來找人的?
他好說歹說,發揮一貫的魅力,好不容易要到于承歡的電話,將她Call來賓館。
對他主動央求見面,于承歡感到訝異,出自好奇,前來赴約。
「你說,有關于善雅的事想問我?」
他點頭。
于承歡聞言,慧點地眨眨眼。「可是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她端起咖啡,好整以暇地喝著。
斑晉風明白,這是她對自己設下的考驗,若是通不過,便無法說服她「出賣」自己的好姐妹。
他拿出一樣東西。「這是我在她的課堂上做的作品。」
「你去上她的玻璃工藝課?」于承歡好吃驚。
「嗯。」
「這什麼?」
「一個收藏盒。」他解釋,看著于承歡不客氣地拿起他的作品把玩,不覺微感赧然。
他知道這東西做得還很糟,技巧相當不成熟,甚至可說拙劣,想做成心形的收藏盒,但那個形狀怎麼看就是歪歪扭扭。
于承歡看了,噗哧一笑。「你覺得她會喜歡這個嗎?」
直率的揶揄更令他紅了臉。「之前我做了一個心形的玻璃條,結果她居然說有點‘奧圖曲線’的味道。」
「奧圖曲線?」
「就是一個芬蘭設計師參考芬蘭湖泊的形狀設計出來的作品……」他將當時善雅的解釋照搬出來給于承歡听。
她听了,狂笑不止。「奧圖曲線?哈哈、哈哈!她是在笑你那個玻璃條做得歪七扭八的吧!炳哈哈!」
他糗得不知所措。
于承歡笑得放肆,笑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止歇,明眸發亮地看著他。「沒想到善雅會跟你開這種玩笑,她這人不太會說笑的,你知道嗎?」
「嗯,我知道。」他點頭,有些感慨,卻也有些得意。
于承歡閑閑地把玩他的作品。「這個心形收藏盒,你是要送給她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