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明白了,果然還是欠了人……」不還不行,人的一生中總要不虧不欠才走得了無牽掛。
沒多久,天寶老人下山了,化身為一名走方郎中,拿著串鈴四處尋找那個幫了他的少年。
可是找了多年,好不容易得到那人的下落,沒想到卻是空歡喜一場……
「死了?」
「早死了,你來晚了一步。」穿著碎花布縫制的衣裙,頭上插著細銀簪的婦人不耐煩的說著。
「那他可有成親,可留有子嗣?」怎麼就不等等他呢,好歹等他報了恩再說,別讓他撲了個空。
「有一子一女。」
「如今何在?」
「你會不會問太多了,別人家的事干你什麼事,走走走,我們家里的人個個身子好,用不著看鈴醫,你快走,少來觸霉頭。」婦人一副刻薄相,說起話來也很尖酸。
「小熬人行個方便,讓我見見友人後人。」報恩為什麼那麼難,走破十來雙鞋還是找不到人。
天寶老人原本可以掐指一算,預卜吉凶,可是與他有關的事兒總是算不準,毫厘之間差距千里。
旁的事他倒是算得準,眼前婦人的面相極其長壽,但晚年淒楚,衣食無著,子孫不孝,孤寡一生,到最後草席一卷無人收尸,丟在亂葬崗了事,兒女同樣下場淒涼。
「跟你說了別來煩我,我哪曉得那兩個耗糧的小畜生去了哪里,一個個討債鬼,克死父母又來克親叔,可憐我年紀輕輕就沒了丈夫,一個婦道人家守著寡,還要拉拔自個的孩子長大成人,這其中得耗費多少心血……」
熬人大吐苦水,不論對方認不認識,一逮到人就口沫橫飛的訴說委屈,好像世上就數她最忍辱負重了,自個的孩子都快養不活了,哪還管得了大伯家的小孩。
這年頭不好過活,人人都苦吶!家里幾畝地沒人耕種,養了一年多的豬還是瘦得沒二兩肉,院子的雞要人喂,菜園子里的菜苗少肥缺水的,草長得比菜還多,拔都拔不完……
很瑣碎的嘮叨話,婦人說得滔滔不絕,每一句都說她的日子過得有多苦,一個女人家要養家活口不容易,她缺銀子也缺糧,缺人救濟,可是對大伯家的兩個孩子卻是絕口不提。
她哪說得出口因為看不順眼,再者為了霸佔大伯家的房子和四畝水田,早把幼小又無力反抗的兩姊弟給掃地出門,還不忘從中撈點好處,中飽私囊,讓他們再也回不了家。
「小熬人,這是一點小小謝禮,你看成不成?」看出她骨子里的貪婪,天寶取出半兩銀子在手上掂了掂。
「給我的?」婦人兩眼發亮。
「只要你告訴我那兩個孩子的下落。」用錢買得到的都不算大事。
「賣了。」她一把搶過了銀子,用牙齒一咬,確定是真的銀子,笑得喜不自勝,見牙不見眼。
「賣了?」他訝然。
「賣了,賣了,賣給大戶人家當下人。」兩個賣了七兩銀子,夠她娘仨活上兩、三年了。
無可奈何的天寶又掏出半兩銀子。「賣到哪里去了。」
得到銀子的婦人喜孜孜往懷里塞,怕人家搶回去。「我哪曉得,交給人牙子了,往平州、玉陽城一帶去找應該沒錯,我听那個人牙子陳二狗說這兩地很缺人。」
反正管他誰買了去,少了吃白飯的,她能多買兩匹布做衣服,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鄰里間走動也光彩。
至于那兩個孩子,誰管他們死活,克母克父又克叔的喪門星走得越遠越好,省得克完血親,連她這個嬸嬸也不放過。
賣了親佷子、親佷女的婦人一點也不覺得羞愧,反而認為理所當然,嬸嬸沒有道理一定要養大伯家的孩子,即使家里的環境還過得去,可是別人的孩子養再久也不是自己的,何必白費心去撈個賢名,她和自家孩子過得好才重要。
「平州、玉陽城……」這兩個地方挺大的,要在動輒百來名下人的大富人家中撈出那麼個丫頭、小子,何其困難。
天寶老人頭大了,拿著串鈴的手輕輕一顫。
大海撈針還容易多了。
「你找我大伯有什麼事,他生前欠了你銀子沒還?」婦人怕是債主上門,問清楚了好撇清。
他撫著長及胸口的灰白胡子,意味深長的道︰「報恩吶!成土生多年前曾救了老夫一條命。」
「是不是弄錯了,是成水生而不是成土生?他們兄弟長得很像。」婦人一听,喜得兩眼眯成一條線,不停地往人家的袖口打量。
天寶呵呵笑著搖鈴,起身告辭。「是與不是我心中有數,長得再相似也不會是同一個人。」
「等一下,你要報恩也可以報在我身上,我不介意你拿些銀子報答,我是個俗人,偏好黃白之物,你把銀子給了我,我才好把大伯家的兩個孩子贖回來,我們一家人就是窮了一點也能好好生活。」婦人厚顏無恥的索要錢財。
「可是我沒銀子了,全給了你。」他將銀袋翻了面,表示阮囊羞澀,窮到鬼見了都不理睬。
「呿!窮鬼,沒錢也好意思上門,以後丟人現眼的事少做,快走……」看到沒銀子了,婦人馬上翻臉無情的抄起掃帚,很無禮的做出趕人的動作。
天寶笑了笑,搖著頭走開,旗幡上的銅鈴鈴鈴作響,在風中,在鄉間,淡淡飄散鈴聲,雖輕卻鑽入每一個角落。
他又開始了行醫的郎中生涯,不快不慢的一個鄉鎮走過一個鄉鎮,給人看病開藥,一邊懸壺濟世,做善事累積功德,一邊尋人,回報救命之恩,兩不抵觸地行走塵世。
一開始他是有些急躁,想快點找到人,他才好卸除一身負累得道成仙,可是見到百姓的疾苦,有病無處醫治後,悲天憫人的情懷油然而生,他真當起游醫看診。
這一天,化身為走方郎中的天寶剛為一位腿上長膿的病人上了藥,他走出平州地界,時日已過了半年有余。
仰起頸,看看天空,那片湛藍何其近,似乎觸手可及,可惜是水中月、鏡中花,可遇而不可得。
徐徐的腳步一步一步往前走,又過了一日一夜,這才看見又被稱為「玉城」的玉陽城城門矗立,帶著百年滄桑的城碑灰撲撲的,玉陽兩字帶著古老的沉重感,如垂垂老兵倚槍屯守城門,槍上的槍頭已生銹,有股很濃的鐵銹味。
「玉陽城土地何在,有事相求,請現身。」天寶老人以手上的幡竿對地敲了三下,不輕不重。
一陣白煙飄過,拄著竹頭拐杖的白發白胡子的老頭佝僂著微胖的身軀,臉色很臭的看著打擾他午睡的散修。
「有什麼事,大中午的日頭曬人,你也不怕把一身皮肉曬得干癟。」這天兒真是熱死神仙了。
「老土地安好,向你打听個人。」他只能算出成家後人流落東北方,卻不知是哪戶人家,哪個人。
「什麼人?」玉陽城里外一百里都是他的管轄範圍,沒有他不知道的事,不認識的人,他是本地的土地。
「一個姓成的小丫頭,今年應該十二、三歲了。」他找到賣丫頭的人牙子陳二狗,陳二狗說時日已久,他也記不清楚是賣給哪個大戶人家了,只記得門口有兩尊雄武高大的麒麟獸。
「姓成……嗯!我查查……」土地公手一翻,手里多了一本厚七寸的簿子,上面寫滿人名。
「嗯!嗯!我查到了,進了城,往東街直走,繞過一間香燭鋪子左彎,一直走就到了,那個丫頭在後院……」
第1章(2)
牟府後院——
「你到底掃好了沒,不過是幾片葉子而已,從早掃到晚還沒掃完,你是不是故意偷懶,不想干活……」